鄭炎從來沒有對自己現在的生活抱怨過什麽,也沒有真正恨過誰,應該說很滿足,感激那些關心愛護自己的人,因為感激就想著迴報,至少不能給他們添麻煩。


    這次的事大爺爺肯定知道,可他還是讓自己一個人出發了,有交易在裏麵,但他絕對會有別的安排,府裏沒有派人出來,能想到的可能就是族地那邊肯定有所動作,大爺爺在江湖上的好友說不定也會出現,所以沒什麽好擔心的,


    說實話,鄭炎還是不想和這個祭酒老頭有什麽瓜葛,認識十多年了,這老頭給人的感覺從來都是沒個正行,看起來左右祭酒比他強百倍,可鄭炎知道他認真的時候的樣子,是真正的祭酒大人,鄭炎喜歡純粹的人,但卻不願和這些人有什麽深入的交集,因為知道自己不純粹,因為這些人做事不計代價,不會瞻前顧後。


    看著鄭炎再次騎馬跑遠,祭酒大人一臉生無可戀,“這日子沒法兒過了,下次天劫不知什麽時候,以老夫的驚才絕豔勇猛精進,說不得明天就落下來了,到時候真讓心魔給毀了找誰哭去啊”,


    “你為什麽不暗地裏跟著?”,周遭響起一個清淡悅耳的聲音,


    祭酒大人沒有迴頭,從懷裏掏出一個幹扁的錢袋子無奈道“這不是沒錢了嗎,你怎麽來了?鄭牧叫你來的?”,


    一個修長挺拔的年輕男子憑空出現在田壟上,靜靜看著北邊那個騎馬的身影,腰間挎著一把醒目的紅鞘短刀,刀長二尺有餘,寬大概在兩寸多一點,造型古樸別致,極為吸引人,再加上容貌無鑄氣質絕倫,真正的人中龍鳳,


    “別人”,迴答簡短幹脆。


    祭酒大人臉上沒什麽意外,隻是眼神裏似乎在快速算計著什麽,抬眼悄悄看了一眼紅鞘短刀咽了口唾沫,訕訕笑了笑站起身,也不管一身的土,“澹台鳳,事先說好,老夫真沒惡意,剛才那話不是說給你聽的,既然你來了那老夫就迴去了,迴見”,說著負手往南溜達著走開了。


    澹台鳳轉身看著走遠的老頭皺眉不語,摩挲著刀柄的白皙玉手似乎有些猶豫,最後深吸一口氣再次轉身向北走去。


    第二天臨近中午的時候,天下起了雨,雨勢很急,很快便是瓢潑大雨,原本深厚的烏雲漸漸轉成灰暗平實,鄭炎渾身濕透,看了看雲明白這雨有的下,距前麵的驛城估計還有五六裏,透過雨霧附近倒是影影綽綽看到幾個村子,抹了一把臉繼續騎馬往前趕,秋雨雖然有些涼不過也沒什麽麻煩,身臨其境感受天時變化本來也是修行的一種。


    有一輛掛著粉色紗簾的馬車踢踢踏踏由東向西走來,車轅上沒有車夫,馬走得也輕快穩重,一直都沒有偏離驛路,不是老馬那一定也是通靈的良馬。馬車似乎有些晃動,有絲絲奇怪的聲音透過紗簾雨霧飄了出來,似乎還夾雜著淫詞浪語,想來是一對耐不住旅途寂寞的男女。


    有三騎縱馬唿嘯而來,騎手具都穿著黑色遮雨鬥篷,神秘還有些颯爽,馬蹄翻飛泥水四濺,很快便趕上馬車又疾馳而去,有星星點點的泥水濺到車簾上。


    “鄭璐,行走江湖不可惹事”,三騎中一個壯實身影沉聲說道,


    旁邊略顯嬌小的身影嘻嘻輕笑“一對不知羞的男女,路上做那等事,我就是給他們提個醒,注意些風化”,聽聲音嬌蠻可愛,大概是個少女,


    另一騎朗聲笑道“鄭淵,你太謹慎了,人家要是不高興大不了讓人家揍一頓出出氣,要是找咱們拚命就接著”,


    “就是就是,六叔不也說讓咱們珍惜這次外出曆練的機會嗎?待在族地連個寶月城都沒去過,人家都說咱們是土包子,淵哥,怪不得星霜姐從不多瞧你,人靠衣裝馬靠鞍,你看鄭炎每次去不都是光鮮白淨?哎,也不對,幹淨倒是幹淨和白好像沒關係”,先前說話的少女從幫腔變成了評判,


    鄭淵輕歎一聲臉上神情有些複雜,“星路,星霜單獨行動還是在六叔身邊?”,


    鄭星路轉頭看了看身後已經消失不見的馬車說道“以她的脾氣大概是自己一個人行動,六叔就更別說了,苦了鄭儉那個倒黴孩子,非得跟著他星霜姐,這會兒肯定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一個人抹眼淚兒呢,前麵應該就是安興縣,算日子鄭炎今天或者明天肯定到,我們就在這兒等大夥會合吧”,


    鄭璐很不高興地說道“我不想見他,皇子了不起啊?星霜姐和舒憂妹妹憑什麽都許配給了他?族裏那幫家夥早恨死他了,淵哥,你能咽下這口氣?見到好好教訓教訓他”,


    鄭淵無奈道“我打不過心洛,還有穎月姐姐,要是她護著鄭炎我連話都不敢說,我聽說連敖歡都不是她對手”,


    鄭璐賭氣地甩了一鞭子,恨恨說道“他都有穎月姐姐和心洛了還惦記別人,真可氣,難怪玉鏡姐她們不願搭理他”,


    鄭星路無奈搖頭,都是孩子氣。


    安興城北一處小土丘上,有一劍從天而來,人們隻看見重重雨霧中似乎有一個洞,接著四麵真元盾幾乎瞬間崩碎,一柄三尺晶瑩長劍懸停空中,快若奔雷卻不帶絲毫聲息,劍下方四個披著蓑衣的高大身影身上前後才開始各飆出一道血線,然後緩緩倒下,土丘上隻剩一個披著白色遮雨鬥篷的身影,兀自顫動不止,


    “好一個《萬裏星奔訣》,敢問閣下是鄭家哪位前輩?為何要殺我的手下?我花姑自認從不行善,可也沒做過忤逆朝廷的事”,白色鬥篷下響起一個略顯不滿的聲音,隻是有些顫抖底氣虛浮,


    一個黑色身影從雨中走來,輕輕踏上土丘,從嚴實的黑色鬥篷下伸出一隻白皙玉手,握住了空中懸停的長劍,隻是輕輕一揮,劍光隱沒,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有長劍歸鞘的聲音,土丘上早已沒了那個披著白色鬥篷的女人,


    “唉,多少人因為富貴險中求丟了性命!花姑雖然勉強算個地階修士,可因為常年做采陽補陰的勾當,實力實在希拉平常,隻一劍被你斬殺倒也沒什麽,這四個人道巔峰嘛,差不多快被那女人吸幹了,完全就是紙糊的,隻是那個鈴鐺為什麽要毀了?雖然品質差些可那也是一件法寶呀,你馬上要嫁入豪門了,以後自然吃香的喝辣的,我們這些窮親戚可還沒著落呢,星霜,你說話呀?你難道就沒有感到愧疚嗎?”,


    一個矮瘦老頭在土丘上走來走去,氣急敗壞滿臉心疼,可又無可奈何,身上早已經濕透,看起來淒涼落魄,


    鄭星霜解開鬥篷扔進雨霧裏,終於露出了如玉的容顏,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年紀已經有些初長成的樣子,再過幾年絕對是個大美人兒,從上到下沒有一點可以挑剔的地方,粉嫩纖巧的唇尤為精致動人,隻是神情有著不合年齡的淡然,


    “你很早就說我們應該維護宗族利益,所以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能夠鳳冠霞帔,所以以後不要再說這種話了,母親說女人一旦有了希望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去實現,父親說沒有哪個男人會喜歡一個心思重的女人,這兩者...應該是有聯係的吧?”,


    老人正收拾幾具屍體上的零碎,聞言差點絕倒,無奈道“你問我呢?我還以為你很篤定呢,對了,舒憂和曉霧那兩個丫頭拚命修行表現是為了不嫁給鄭炎,你拚命修行又壓製境界不會是為了給他做牛做馬吧?隻是因為小時候我對你的傳教嗎?我記得也和你說過做自己喜歡的事,沒必要拘泥別人的要求,也就是說你本來可以和這件事沒關係的,這次主動申請出來到底是為什麽?”,


    少女抬手覆住心口,那裏有一枚貼身佩戴的“表歲”錢,是他第一次迴族地和自己比劍輸了給的,那是他滿月的時候得來的壓歲錢,記得當時穎月很不高興,看自己的眼神很不善,一直想問他,為什麽把那麽重要的東西輕易給了一個卑微的泥孩子,還那麽開心,這些姑且算一個理由吧,至於其他的,還沒想過。


    老人沒有等到少女的迴答也不以為意,收拾妥當往北走去,擺手道“我還有點事兒,在前麵的汴北城等你們”。


    鄭炎終於進了安興城,順著主街道很容易找到了驛館所在,其實就在剛進城不多遠的路邊,交了馬和馬牌先訂了個房間,又訂了些飯食讓夥計送到房間。把濕衣服晾到一邊吃著飯,捉摸著下午繼續趕路還是等雨停了再走,這雨應該能下到明天甚至後天也不一定,


    正想著外麵傳來爭吵聲,一個當地世家公子誤闖入別人的房間,就在自己隔壁,態度蠻橫,說什麽在找個小娘子,讓屋裏的客人別礙事。


    作為一座驛城又是安興縣的縣城,十萬人口隻能算個中縣,境內包括十個鎮上百個村子,撐死了四十萬人,大周全境不算風炎洲,總共有三十六個郡,三百個州,四千個縣,村鎮無數,像安興縣這樣的規模確實不算大,境內又幾乎是一馬平川,所以沒有駐軍的必要,維持安寧除了縣衙差役就隻是團練鄉勇,這樣一來必然會被地方世家把持,橫行鄉裏欺壓百姓便成了常態,事實上大多地方現在都是如此,安興縣就在驛路邊上,又是驛城,消息傳遞快還好一些,隻是這樣一個地頭蛇仍舊敢在理虧之下欺負一個過路客商,偏遠地方不知又會是什麽樣子。


    隔壁那個客商被打了,接著是服軟的聲音,不大一會兒鄭炎這邊也傳來了粗暴的拍門聲,鄭炎有些無奈,走過去開門,兩個滿臉橫肉的藍衣大漢沒什麽表示就要進屋,鄭炎側身讓開,走廊上還站著一個拿著一把折扇,臉色略顯蒼白的白衣公子哥,身邊有兩個氣態內斂氣度渾厚的黑衣大漢,應該是內外兼修的武修,大概已經摸到修行的門檻,最起碼武修九境中的第五“匠心”境,隻是不知道臨敵實戰如何。


    還丹修士在煉氣化神後期出陰神之前,幾乎都不是開山境界以下武修的對手,因為這個時候的還丹修士一是不能真元外放,也就是不能釋放法術,二是真元大多被用來打通經脈氣海等別用,肉體還很懦弱。


    鄭炎如今在修武方麵就是開山境,比這兩個匠心境低一境,但粗略對比下來發現自己完全能夠不太費力地解決他們,一看體態二看精氣神,這兩人基礎很差,筋骨在小時候沒有梳理順暢,應該是十幾歲才開始學些橫練功夫,後來才加修的心法,真氣也不夠凝實,武修是個很考教天賦和財力的修行路子,也是最難有成就的路子。


    對麵房間也有年輕公子的手下進去查看,門大開著,鄭炎剛注意到就聽著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一個白淨的紫衣男子被打了出來跌到走廊上,隨之還有一陣脂粉香,正好趴在白衣公子哥鞋邊,顯得有些卑微懦弱,不過鄭炎還是注意到他似乎故意隱藏起來的譏諷和惡毒,接著兩個藍衣大漢推著一個體態風流容貌豔麗的女子走了出來,白衣公子哈哈大笑,一腳把地上的紫衣年輕男子踢開,走上前肆無忌憚上下打量著,


    “美人兒,剛才本公子說什麽來著?定要叫你服服帖帖”,


    女子看起來慌亂淒婉,似乎不經意看了鄭炎一眼,哀求,期盼,可憐,鄭炎有些無奈,大姐,你這幾個眼神也太不知掩飾了吧?


    府裏茹蕙可沒少拿眼神磨練鄭炎,貪婪,色,曖昧,魅惑,勾引,柔怯,等等,雖然鄭炎一直沒什麽感覺,不過茹蕙本著修行的說辭還是仔細分析過,鄭炎不陌生,兩個大漢聽到聲響從屋裏走了出來,鄭炎順勢關門繼續吃飯,走廊裏似乎陷入了奇怪的靜默。


    走廊裏的人都已經離開,樓下傳來那個年輕公子和爪牙們得意的笑聲,鄭炎把最後一口饅頭咽下起身準備收拾東西離開,看來已經被人盯上了,現在的江湖修士膽子都這麽大嗎?大爺爺可有些失職了,也不對,記得好像聽大爺爺說最近這三十多年一直都在養江湖,忘了是為什麽,唉,下次不能再心不在焉了。


    從住宿的院子出來,在一家雜貨鋪買了一件鬥篷,想了想又買了兩個火折子,然後去前堂又領了一塊馬牌,跟著驛差去馬廄領了馬便出發了。


    驛館裏鄭璐氣得直跺腳,“混蛋,到底是大少爺,訂了一間客房吃了一口飯就走了,你吃飯不能去大堂吃嗎?掉價還是怎麽得?這還下著雨呢,就你那點修為等到下一個驛站澆你個落湯雞,混蛋混蛋混蛋…”,


    被撿迴來的鄭儉看了看另外兩個族兄,澄清的眼裏滿是詢問,鄭淵有些不悅,鄭星路笑道“算了,由他去吧,我們是出來曆練的,不是保護他的,人多反而惹眼,還是按照原計劃等六叔和星霜吧,小璐,你的百靈能不能...”,


    “不能”,少女賭氣似得斷然拒絕,冷靜了一會兒突然啊啊啊喊了幾聲,發泄完鬱悶還是抬手放出三隻淡黃色百靈鳥,小鳥活靈活現,振翅飛出了窗戶,迎著綿綿秋雨飛入高天。


    鄭星霜一直站在土丘上靜靜看著不遠處雨霧中的安興城,身在雨中卻不沾染一絲水汽,也絲毫不在意腳下四具早已冰涼的屍體,有一騎由北門出城往北疾馳而去,鄭星霜清靜的臉上有了些動容,一隻淡黃色百靈鳥落在少女肩頭,嘰嘰喳喳地叫著,清脆悅耳,“我不進安興城了,下次在前麵會合”,少女說完下了土丘往北行去,百靈鳥消散在了雨中。


    驛館裏鄭璐又大喊了幾聲,“星霜姐說她會在前麵等我們,已經走了,六叔說隨我們自己安排,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還把我的百靈鳥捏碎了,笨蛋,不知道可以幫他帶路嗎?”,


    鄭淵歎氣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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