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依跟楊夫人閑話家常,另外還有鄒部長的夫人華教授,在名校擔任大學導師。


    跟這些有內涵有文化有修養的知性女子聊天,對自身的修養亦有很大的提升。何依終於明白什麽是溫文爾雅,謙謙君子。


    君子並不單指男性,女性完全也可以稱得上是君子,比如說華教授。她是部長夫人,身份顯赫,全她亦是學界的知名教授。


    華教授完全擁有自己的事業和朋友圈,她並非丈夫的附庸,而有著獨立的個性和成就,渾身散發著中年女性獨有的優雅和自信。這種優雅就像溫潤的美玉耀目而不刺眼,這種自信就像皓月般明亮又不張狂,不同於楚飄雲的盛氣淩人,真正體現了女性的知性美。


    何依由衷地嘆道:「如果我人到中年之時,能像華教授這樣就好了!」


    楊夫人不由頷首,道;「人到中年,有自己的事業,丈夫體貼,孩子爭氣,這就是一個女人最大的成功了!我倒是占了兩樣,隻可惜……」婚後多年膝下無子,這是她最大的缺憾。


    因此,楊夫人對婉婉格外喜歡。而婉婉也不反感楊夫人的刻意接近,很是投緣。


    何依突然省起一事,問道:「範副部長的夫人怎麽沒一起來呢!」


    楊夫人和華教授互相對視一眼,淺淺綻笑,答道:「許是忙吧!」


    何依眨了眨眼睛,許是忙吧,這句話應該是最好的推辭了。兩位官太太並未特意給範夫人解釋缺席的原因,估計她們跟她的關係很是希鬆平常。


    看來官場上的人際關係也很微妙,也分親疏遠近的。


    *


    趁著午宴撤席之後的一點兒空檔,何依找到了鬱淑君。


    走進接待室,看到鬱淑君正對著兩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說了幾句什麽話,那兩個男人不住點頭。待到何依走進來,他們就告辭離開了。


    「何小姐來了,快坐!」鬱淑君說著,自己先坐下來,然後命服務員沏茶。


    何依微微蹙眉,因為室內有些煙味。茶幾上的菸灰缸裏胡亂揉著幾隻菸蒂,看得出來,剛有人在這裏抽過煙。


    鬱淑君微微抿唇,讓服務員把門窗都打開,語聲溫和地道:「你聞不慣煙味吧!剛剛來過幾位客人,沒辦法,來者是客嘛,總不能禁止他們抽菸。」


    何依倒不甚在意,但她想不到鬱淑君的觀察力如此敏銳。「鬱姐太細心了!我沒那麽嬌慣的,鬱姐聞得慣煙味,我在這兒一會兒怎麽就聞不得!」


    「我們可不一樣!」鬱淑君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你現在可是易少的新婚嬌妻,他捧在掌心裏寵著的人,旁人哪敢不在意!他都從不捨得在你麵前抽菸,我當然也不敢讓別的男人的煙味熏到你!」


    何依眼皮一跳,再次感覺到眼前的女子心細如髮,這樣的細節她都能看在眼裏,實在令人驚訝。


    接過茶水,禮貌地道謝。何依呷了一口茶,穩了穩神之後再緩緩抬首。「我過來找鬱姐是有件事情想問一下。」


    「什麽事,隻要我能做到的,盡管開口。」鬱淑君爽快地應道。


    「茶室的監控視頻……不知道什麽原因被抹掉了,鬱姐能不能幫忙找出原因呢!」何依說著,就認真觀察鬱淑君的神情。


    鬱淑君似乎有些驚詫,趕緊叫過相關負責人詢問了一番,這才正色道:「我已經派人去查了,等找出原因就告訴你!」


    言下之意,她也不知道怎麽迴事。


    何依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淡淡一笑,接道:「還有啊,我記得茶室裏有一隻銅鑄仙鶴造型的香爐,不知怎麽的找不到了!若說有人偷拿,茶室裏比它值錢的東西多了去,怎麽單單這個物件不見了!」


    鬱淑君再次詫異張睫,似乎更加驚訝。「茶室裏的香爐?我沒注意看啊!找經常打掃茶室的人來問問!」


    「不必問了!她們肯定沒見過的!」何依擺擺手,淡淡地笑道:「那隻香爐隻出現了一次,就是在監控的視頻裏,可惜視頻已經被抹去了!」


    鬱淑君蛾眉緊皺,頗有些費解。「難道你懷疑這其中有什麽問題嗎?」


    何依不得不佩服鬱淑君的城府,單從表麵上來看,的確是看不出任何破綻的。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但事實證明,這其中的蹊蹺之處絕不是她憑空臆測的,她一定要順藤摸瓜,找出那個離間她和易良擇關係的幕後真兇。


    「是有些疑點!」何依點頭,神色有些凝重。「青杏的意外之死是橫在我和良擇心頭的一根刺,每每觸及都會作疼。一個柔弱又剛烈的女孩子,平白無故地做了我們倆一場爭執的犧牲品,這對她來說的確有失公允,我和良擇對她始終心存愧疚。」


    鬱淑君輕嘆一口氣:「茶女的命運多舛,她死於醉茶,至死保全了清白的茶女之軀,也算死得其所吧!你不必心存愧疚,良擇也不會愧疚什麽的。你對他並不了解,其實……他沒有你想像的那麽脆弱!」


    「畢竟是一條性命,總不能不明不白的這樣消失了!」何依情緒克製得極好,盡管這曾是紮在她心底的一根硬刺,此時卻能用平靜的語氣說出來,用理智的方式去解決。「我懷疑,萬一她的死不像表麵上看來那麽簡單呢!」


    「唔,何小姐想說什麽就直說吧!」鬱淑君保持著完美的微笑,「如果對青杏的死因表示懷疑,你可以讓警方介入進來調查。如果真查出她並非自殺,而是另有死因,這樣你心裏的愧疚就能減少許多了!」


    何依察覺到鬱淑君的綿裏藏針,她認為她質疑青杏的死因是想給自己找個開脫的理由,來減重自己的罪惡感而已。


    定定地看了鬱淑君一會兒,對方毫不相讓,麵帶禮貌性的微笑對視著她。何依承認鬱淑君的城府極深,這是個不容易被人看透的女人。她想從她這裏套話,恐怕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何依起身告辭,並且跟她道謝。


    「不必客氣。」鬱淑君起身送客,完全主人的恣態。「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


    何依腳步一頓,嘴角抿了抿,想說什麽到底還是忍住了,推門走了出去。


    *


    「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


    何依反覆迴味著這句話,不由暗暗冷笑。鬱淑君這是把自己當主人了麽!她找她了解情況這是需要她的幫忙?她還沒追究她的工作失職呢——搞丟了茶室的視頻!


    或者說,這視頻無故神秘失蹤也許根本就和鬱淑君逃脫不了關係!


    深吸一口氣,何依深知不能意氣用事,否則沒憑沒據的,也拿鬱淑君沒辦法。


    而對於青杏的死,當時被此女的剛烈和眼淚迷惑住了眼睛,過後何依越想越覺得破綻太多。


    她記得聽說過青杏從十四歲開始做茶女,到歿的那年才十九歲。這五年時光是少女最美的時光,她在各個主人之間被碾轉贈送。假如她性子真得剛烈如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估計早就碎了,還能等到今天麽!


    十四歲到十九歲,這也是性格塑造的一個重要階段。青杏的身份和她所處的地位就註定卑躬曲膝,隻所以保有處子之身並非那些茶主都敬她如女神,而是她身價太過昂貴,破了身的茶女就不值錢了!她的茶主個個都是一方大伽,身邊美女如雲,若想找個暖床的美貌女子並不難,因此一般不會汙她清白。


    青杏到了易良擇的身邊,也許少女懷春對他有著敬仰和傾慕,但時間並不長(她問過易良擇,青杏到他的身邊不到半年),這麽多年顛簸流離忍辱負重過來了,說明青杏早就練就了可以生存下去的本領和過硬的心理素質。這個時候,她突然醉茶而死,好像理由並不充沛。


    無論如何,青杏成了何依和易良擇之間爭執的犧牲品,每每提及,兩人心裏都存有隱痛,何依更是直接懷疑易良擇的人品(婚後是否能管住自己的身體),甚至產生要跟他形婚的念頭。


    如果不是他積極表現,又是主動幫她揭開了當年楚市長受賄的真相,又是積極讓婉婉認了他這個爸爸(這點很重要,何依一直最糾結婉婉認賊做父),還策劃了一場餘香裊裊的花樣婚禮,這些都慢慢融化了何依心底的堅冰,讓她勉強再次接受了他。


    但是紮在心裏的這根刺始終需要拔出來,否則她永遠都不可能徹底信任易良擇,也不會交付出自己的全部真心。


    既然已經發現了破綻,她就要追查到底!還易良擇一個清白,也還自己一個公道!


    她需要證明——易良擇並沒有存心想猥褻青杏!她也沒有間接逼死青杏!


    *


    夜宴是易良擇名下私人產業,在這裏他擁有獨立的豪華起居室。雖然大多數時間都空置著,但也不排除偶爾他會過來住一宿或者應酬之後午後小憩一會兒。


    何依感覺有點兒累,就想去易良擇的起居室休息一會兒。第一次進到這裏,她才知道需要專屬的磁卡才能打開門鎖。


    叫來了一位領班詢問了幾句,得知磁卡隻有兩張。一張由易良擇本人保管,另一張交給鬱淑君保管。每天,都有清潔工從鬱淑君的手裏拿磁卡進房打掃衛生。


    所以說,何依想進起居室休息隻有兩個辦法,一則差人向易良擇索要磁卡,二則去向鬱淑君索要磁卡。


    略略思忖一番後,何依決定跟鬱淑君索要磁卡。


    很快,領班就拿來了磁卡,恭敬地遞交給何依,同時轉告道:「鬱總監說,這磁卡要小心保管,每天清潔阿姨都要用它進房間打掃!」


    何依淡定地用磁卡打開房門,然後小心地塞進了自己的坤包裏,笑著對領班道:「你迴去跟鬱總監說,這磁卡從此就由我來保管了!至於清潔阿姨打掃的事情我來安排吧!」


    這是易良擇的起居室,當然也是她和孩子們的起居室。房間什麽時候打掃,應該由她來做決定。


    領班怔了怔,大概是鬱淑君囑咐過她,在何依用完磁卡之後還要交還迴去,她沒法跟鬱淑君交待,就吶吶地道:「這個……少夫人要不要跟鬱總監商量一下……」


    「這是我的起居室,為什麽要跟鬱總監商量呢!」何依詫異張睫,甚是不解。「你見過主人拿鑰匙還要跟管家商量嗎?」


    於是,領班很知趣的閉嘴了。至於她迴去怎麽跟鬱淑君交待,甚至是不是原話複述一遍,何依就不得而知也不甚在意了。


    進了起居室,果然一派歐式風格的簡約裝修十分符合易良擇的審美,也很符合何依。她抻了個懶腰,準備卸妝後睡個美容覺。


    這時,手機響了。她漫不經心地拿過來,看眼上麵的號碼,不由有些意外——楚天翼!


    他現在找她能有什麽事呢?何依心存疑惑地接通了電話。


    「……」電話裏隻聞聽男子隱約的喘息聲,沒有任何聲音。


    「我很忙,」何依保持著一貫的淡漠和疏冷,「如果沒什麽事情可說我就掛了!」


    「等等,」果然,男子開口了:「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隻要不是關於婉婉的事情,其他事情你可以說。」何依打了個哈欠,興趣不太高。


    男子沉默了一會兒,方幽幽地道:「我知道,你不會再讓婉婉迴到我的身邊!如今我大勢已去,沒有辦法也沒有能力再留住她了!」


    何依微微抿唇,耐心等著他說出打這個電話的真正目的。


    「這些天,我考慮了很多很多,」楚天翼的聲音飄忽如同天際的流雲,仿佛微風拂耳而過的嘆息般。「何依,對不起!」


    何依咬唇,許久才道;「在我結婚的前一天,你向我道過歉了!」


    她並不認為一句對不起能挽迴什麽,也不認為楚天翼跟她道歉有什麽意義。


    「我知道你並不希罕我的道歉!」楚天翼再嘆一口氣,語氣多了幾分自嘲。「是啊,比起易良擇給你的,我的這句話道歉算什麽呢!」


    「你還有別的事?」何依顰起秀眉,毫不掩飾自己的不耐煩。


    「有……別的事!」他似乎知道她的耐性瀕臨崩潰,隻能咽迴那些感慨的話。其實,他原本就不是個多話的人,更不是個擅長表達自己內心情感的人。偶爾一次他多說兩句,她卻根本連聽一聽的興趣都沒有。他隻能言歸正歸,直截了當:「我自首了!關於六年前我利用職務之便,串通了財務管理人員一起造假帳,侵吞轉移了何氏的資產和股份。現在,我把所有何家的財產都還給你!」


    何依心頭猛跳,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她曾經發誓要奪迴被楚天翼侵吞的何氏公司,但卻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設想了無數種戰略方案,唯獨沒想到對方會不戰而降。


    他說,他已經自首交待了當年侵吞何氏公司股權的犯罪事實,並且會主動配合將侵吞的股份還給她!


    許久,她聽到自己微微有些激動的聲音問道:「你確定?」


    「當然!」楚天翼的聲音有些苦澀。「不屬於我的東西,我不能再繼續霸占下去!」


    何依深吸一口氣,簡直不敢相信楚天翼怎麽就突然良心發現了呢!沉吟了一會兒,她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跟他商量著;「那你打算怎麽歸還給我呢!」


    「融億發展了這麽多年,帳目十分繁冗,要清理起來得頗耗費些時間!這樣吧,明天你先來律師事務所,我們先簽定歸還何氏股權的文件,另外的資產我會盡快讓財務部加班統計出來準確的數值,連同利息和紅利,都會還給你!」楚天翼慢慢地分析解釋著。


    何依知道他說的是實情,畢竟融億集團是跨國的大集團,市麵流通值上百億,要想盡快分割股權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他起碼有了明確的態度,會積極配合她。


    「條件呢?」何依十分冷靜,她知道楚天翼做出了這樣大的讓步,肯定會提出對應的交換條件。


    「條件?」楚天翼怔了怔,隨即幽幽地哂笑一聲:「你認為我是跟你提條件來的!」


    「……」難道不是?何依此時的沉默等於默信。


    「我說過對不起你!」楚天翼淡淡地答道:「我做這一切隻是想盡量彌補我對何家造成的傷害而已!哪怕彌補不了什麽,起碼我的心裏可以平靜安穩一些。」


    何依沒料到易良擇公布的楚市長受賄的真相竟然可以讓楚天翼有著如此脫胎換骨的改變,她不敢相信他是真得心懷愧疚。沉默了許久,她終於忍不住問道:「以前的事情都不提了,我單單問你……最近我在路上差點兒被一輛貨車給撞死,那不是你支使的麽?你可以不用迴答,因為這電話可能被錄音。我隻是想讓你知道,別以為我是傻子,給兩顆甜棗就會認為你從大尾巴狼變成了吃素的兔子!」


    公司破產,父親心髒病發身亡,五年牢獄之災,骨肉分離……這些傷害歷歷在目,他一句對不起簡直連杯水車薪都及不上。更何況她出獄之後他的無情驅逐,他派人跟蹤她,甚至將她綁架到滄州去,還有那場差點兒要了她性命連同魏佳夢和季雪杉都差點兒一起陪葬的車禍……


    她對他早就戒心重重,視為心腹大患。突然間他宣布偃旗息鼓,鏖戰正酣的她一時間哪裏能夠適應得了。


    「我沒有!」楚天翼堅決否認。「你出獄之後,我的確讓人趕走了你,是怕你影響到婉婉和我的感情!其餘的事情,我沒做過!我楚天翼做過的自然會承認,沒做過的憑什麽讓我背黑鍋!」


    說罷,他狠狠掛斷電話以示他的憤怒。


    何依握著手機怔怔的,在心裏反覆盤算著楚天翼話語裏的真實性有幾分。


    跟他相識多年,算得上青梅竹馬的情誼。盡管她從沒看透過這個男人的真麵目,但印象中他似乎從未信口雌黃過。


    熱戀時,她也曾如同尋常女孩般反覆追問他愛不愛她?他總是岔開話題,不肯對她說一聲愛。那時她以為他內向的性格不擅表達,現在想來他不願說愛隻是因為他不愛她。


    他跟她結婚,是為了謀算何氏的財產,順便逼死了她父親為他爸爸報仇。但他從沒用花言巧語欺瞞過她,一直是她一廂情願地甘做鴕鳥,直到連自己都騙不下自己去為止。


    這個男人的話可信嗎?何依半信半疑,不由再次將她出獄之後的經歷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還沒等她理出個頭緒來,易良擇進來了。


    作為起居室的男主人,易良擇當然不會敲門。而且起居室鋪著厚厚的地毯,走路沒有聲音,易良擇走進來的時候,何依並沒有察覺。


    「你在想什麽?」易良擇俯近她,問道。


    何依嚇了一跳,抬首這才發現易良擇過來了。「兩個孩子呢?」


    「那些首長夫人們怎麽都親不夠,不肯讓我帶迴來!」易良擇無奈地攤手。


    「哧」,何依不由輕笑一聲,原本烏雲罩頂的陰翳突然就散開了。不知為何,易良擇以她麵前又恢復到以前的神奇魅力,隨便一句話,隨便一個動作就會逗笑她。她知道,這是戒備心忌憚心慢慢散去,她開始重新喜愛信任他的緣故。青杏之死大有問題,易良擇可能被人算計還不自知,盡管還沒查清楚,但她感覺得出來他可能被冤枉了。


    女子的笑那樣明亮幹淨,讓原本心存疑惑的易良擇也不由心頭一亮。他揚唇,道:「剛進來的時候看你的臉色極難看,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情!說來聽聽,誰又惹你不開心了!」說完,頓了頓,再加一句:「我相信肯定不是你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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