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寅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沉默的閉上嘴,歇了火。


    可見到小姨、姨父定定望著自己,那難看滯澀的表情,錢寅張張嘴,想開口解釋。


    他的話沒出口就被打斷。


    韋母不可置信:“小寅,你說什麽?”


    韋父也跟著點頭,以一種不懂事的目光看著錢寅,認為他是太生氣了,所以編胡話騙人。


    “小寅你別胡說,怎麽可能。你芹芹姐那麽乖。”


    “你真是,下次不準亂說了,這次就當沒聽見。”


    兩個人都在懷疑他,這種不相信的語氣又激到錢寅。


    他們這樣就像是裝聾作啞,仿佛隻要不相信,事情就是假的、不存在。


    錢寅惱怒又覺得不值。


    “我說這種謊做什麽,就在我姐課本上寫著的啊。”


    “我姐高二差點就跳教學樓了。”


    “要不是隔壁章熠哥午休去找我姐。”


    “......”


    錢寅在他們麵前揭開了女兒的另一麵。


    韋家書房是全家收拾最為整齊的地方。


    書房麵積和主臥差不多大,裏麵有三張桌子,一家三口一人一張。


    韋芹的桌子在靠窗、光線最好的地方,桌子旁邊是一麵可移動書架,上麵是這麽多年韋芹的書本。


    韋母取下其中一本書時,手掌微微顫,然後翻開。


    韋芹的書哪怕過去這麽多年,也依舊幹淨。


    她很愛惜書本。


    書頁上的字很清秀,和她這個人朝外界展現出來的感覺一般,溫和柔順。


    然後韋母看見了那間插在筆記中間一行行彰顯執筆人崩壞心緒的文字。


    小學就初現端倪——從開始的“不想學鋼琴,手好痛”,到後來“分數分數,必須考第一才是乖孩子嗎?”


    高中課本上有幾行字是這麽寫的:


    爛成績。不想迴家。不如跳下去。


    中間空了兩行。


    像是隔了段時間後寫上去的。字跡比起之前飄了許多,多了點煩躁——


    “章熠真煩人。


    為什麽要去天台。


    他怎麽知道我在天台上?”


    韋母和韋父翻了許久,怔怔地,眼神越發失焦空洞。


    韋芹自己都快忘記了,原來還有這些沒有藏好的東西會暴露出來。


    韋芹從不寫日記。


    對小學生來說,寫日記就是一門課程作業。


    老師會看,同學會看,家長也會看。


    韋芹心裏的那些碎碎念都記在了課本上,因為她的成績好,沒人看她的書本。大家都更多關注她的練習冊、課題試卷。


    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養成了課本上寫隨筆的習慣。


    經常是她放空發呆時寫下的無意識碎片。


    哽噎的聲音再次響起:“芹芹...我和你爸爸對不起你。”


    韋芹不知該如何描述聽見這句話現在的心情。


    唿吸亂了,心裏的怨被調動出來,她其實一點不淡然麻木。


    但韋芹現在說不出釋然的話來。


    她隻能盡量平靜迴複:“好,我知道了。”


    這次的通話時長將近兩小時。


    有點好笑,韋芹居然成了他們的情緒安定劑。


    “所以你現在什麽想法?”


    這事沒瞞著章熠,也根本瞞不住。


    章熠多了解她,他那火眼金睛,視頻一開,韋芹臉一露出來,立馬就發現不對勁。


    “沒什麽想法,我不想去想。這很累。”


    韋芹支著膝蓋,欣賞窗外的落日。


    有人會提倡‘得過且過’這種人生哲學也不是沒有道理。


    糾結來糾結去,真的很累。


    “以後他們不會幹擾你了,你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


    “可能。”韋芹抿了口果汁,深唿一口氣,“也是沒想到...”


    韋芹不止一次認為,這太突然,也太潦草了。


    她做的那些準備、心裏建設的高牆,全是無用功。


    像是動畫片似的,一下子跳轉到了大團圓結局。


    很莫名其妙,又很詼諧。


    喉嚨裏依舊梗著一口氣。


    她有些不知所措,有點迷茫。


    “迴國時間定了嗎?”


    見她臉色一般,章熠轉移話題,問起迴國的事情來。


    韋芹的簽證八月才到期。但她的課程六月就宣告結束。


    章熠當然想她早點迴來。


    但韋芹並不著急迴去。


    她還想多享受享受一個人的自由。


    她大概報了個時間:“七月吧。”


    章熠明顯有些失落,雖然沒明著表示出來,但話裏話外都在問她準備做什麽。


    “歐洲玩一圈再迴去呀。不能白來這一趟吧。”


    她這大半年隻出去玩了一趟。就在南部的小城玩了兩天。


    章熠“哦”了一聲,隔兩秒,他又問:“那我六月也去辦個申根簽,帶我一起玩好不好。”


    韋芹沒接話,隻是直勾勾看著他。


    章熠抿抿唇,扁著嘴,不情不願撤迴了那句話。


    “好吧,我不過去就是了。”


    “真的?”


    韋芹懷疑。


    章熠悶悶“嗯“一聲。


    韋芹噗嗤一聲笑開,月牙彎彎。


    六月結課,韋芹拍下在巴黎最後一張照片,拎著行李開始了她的歐洲之行。


    火車從法國一路往北,走走停停半個月,然後到了挪威,韋芹跟著旅遊攻略,坐上了遊輪。


    遊輪上她認識一個正在畢業旅行的西班牙女孩。她說挪威是她旅行的最後一個站點,從遊輪上下去,她就要坐飛機迴西班牙了。


    韋芹看見她臉上明媚的笑容,皮膚飽滿又泛著光澤,是花時間在陽光底下曬成的漂亮又均勻蜜色,棕黑色頭發被緊緊紮成馬尾,時不時因為她的動作在半空飄灑著。


    這是個很陽光青春的女孩,鮮活又充滿生機,似乎對一切都抱有希望和熱忱。


    韋芹突然就好奇起來,問她西班牙好玩嗎?


    都是南歐國家,韋芹還沒去過意大利、西班牙這些。


    女孩非常推薦,說西班牙是歐洲最適合度假的國家,說的韋芹心動不止。


    女孩推薦她去島上玩,這個時候正是玩水的時候。


    於是韋芹定了一班飛去馬德裏的航班,然後轉機去加納利群島。


    落地馬德裏的時候,她接到章熠國內打過來的視頻,那邊已經是晚上了,章熠在操場上,似乎是剛和朋友打完籃球結束,隔著視頻都能感覺他冒著的熱氣。


    他穿著球衣,領口有些大,韋芹輕而易舉見到他裏麵的肌肉,還有堅實的兩臂。


    活力昂揚的年輕肉體。


    “落地馬德裏了嗎?”


    “嗯,還有一個半小時轉機。”


    “到那邊和我發消息,注意安全。”


    他仰頭喝水,喉結上下滾動。水潤濕了嘴唇,唇角邊微微溢出點水漬來,他伸舌勾了勾,有點色氣。


    韋芹下意識想到了什麽,撇開眼睛,“嗯”了聲:”知道了。“


    “對了...我定了下周二迴國的機票,周二下午五點落地。”


    “!”


    瞬間他的眼睛就亮了,忘記了自己正在吞水,狼狽的嗆了口水,猛烈咳嗽起來。


    他高興都來不及,一邊咳一邊臉上帶笑,斷續講著話:“那、那我、去接你、真、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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