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閑坐,燈火可親。


    然而這種溫馨的畫麵並沒有出現,廳內燭火搖曳,這一大家子人卻很是沉默的圍坐在桌前,長年累月的修行,仿佛讓這些人連語言能力都喪失了,根本不懂得該如何交流。


    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


    老實說,葉家的條件似乎還停留在數千年前的古代,但這一桌子菜肴卻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且盡數都是來自大山裏的饋贈。


    以葉晨的眼光來看,光這一桌子菜都足夠讓這裏每個人牢底坐穿了,他感歎道:“看來我還真是個富二代啊,青瑤快吃,吃完明天去自首都值了。”


    “少皮了,這些都是師娘自己養的種的,就算有些來自山裏,我們世代生活在這裏,自然也懂得該如何保護……”


    淩霜還是老樣子,一有機會就要與葉晨懟個不停,當然,其實這也是在緩和氣氛。


    否則這桌子人簡直太詭異了,除了葉晨在給薑青瑤夾菜,竟然連一個敢動筷子的都沒有,像是一堆泥塑般呆坐在那。


    “都他媽看我幹什麽,夾菜啊!”


    最後,還是葉知北出聲打破了這種詭異的平靜,而後他自己大吃了起來,風卷殘雲,與他那副世外高人的形象大相徑庭,更是令薑青瑤大跌眼鏡。


    看得出來,關在這裏的兩個月,已經讓她對葉知北產生了畏懼心理,也是難得的看到她吃癟。


    葉晨心裏多少猜到了少許,不禁好氣又好笑,輕聲道:“別理他,他就一街溜子,沒什麽好怕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準確來說,是一株嬰兒模樣的小靈芝,也同樣畏懼葉知北,更是畏懼這裏的每一個人。


    此時此刻,桌子上大大小小的十幾雙目光都不約而同盯著它,甚至有人嘴角流出了口水。


    “有意思,第一次見到食物自己上桌的,這是夜靈芝吧?大造化……”


    一名披頭散發又蓬頭垢麵的男子盯住了夜靈芝,雙眼直冒光。


    “公子,這竟真是夜靈芝?相傳與人參果同根的靈物,從何處尋來的?”就連薑青瑤也來了興趣,忍不住開口問道。


    “哀牢山唄,還能是哪?百餘年前我路過那裏時,這小家夥還沒成型呢。”此時,葉知北一邊埋頭大吃,一邊輕聲咕噥道。


    聞聽此言,葉晨心裏一動,忙問道:“死老頭,你也去過哀牢山?”


    “嗬,我哪裏沒去過?”


    葉知北嗤笑了一聲,毫無形象的擦了擦嘴,接著鄙夷的環視了在場中人一圈,“讓你們多出去走走,非要窩在這裏當野人,羨慕嫉妒恨吧?他還有無量秘術沒拿出來呢,更不提別的了。”


    此言一出,更是一枚重磅炸彈!


    “無量秘術?”


    有人當場驚唿了一聲,刹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的望向了葉晨,像是在心裏確定著什麽。


    “無量?”


    就連薑青瑤也微微失神,而後眉開眼笑起來,更是忍不住在心裏感歎,這位葉公子的福緣未免也太深厚了點。


    “是,我在大理得到了無量秘術,且通知了淩風叔叔去確認過了,死老頭,你還真是什麽都門清啊?說吧,什麽時候在我身上裝了監控?”


    葉晨放下了筷子,滿臉無奈的吐槽了一句,這死老頭未免也太神通廣大了點。


    “他乃得道之人,有什麽能瞞過他的眼睛呢?”薑青瑤在心裏接了一句,沒人比她更明白這點。


    “小淩霜,去給這小家夥整點靈果吧,這凡間之物入不得它口,既然來了就當做是客吧,好生供奉起來,等到月圓之夜,向它討幾滴靈液,受益無窮。”


    葉知北又轉頭吩咐道。


    很快,淩霜不知從哪摘來了一大盤珍奇異果,且還為夜靈芝準備了一張椅子,讓它大大方方的與眾人同坐在一起。


    小家夥開心極了,再一次感受到了被重視,人模人樣的模仿著眾人的樣子端坐於那,讓眾人都不免心中莞爾一笑。


    “寶貝孫子,快吃啊,這都是你小時候愛吃的。”


    這些人當中,最正常的無疑是這位老太太,她一臉寵溺之色,和天底下每個慈祥的奶奶一樣,不斷往葉晨碗裏夾菜。


    “行了,差不多了,去隔壁院子給那老家夥送點吃的,好不容易弄點煙火出來,也讓老家夥嚐嚐,免得說我虐待了他。”


    葉知北這次對著葉晨吩咐道,“記住,要有禮數,他雖然曾有過錯,但總是你的長輩,要恭敬些。”


    葉晨聽得直翻白眼,但這一次總算有人為他出頭了,隻聽死老頭身邊的老太太立馬就不樂意了,叉著腰就罵了起來。


    “急什麽急?老娘還沒找你算賬呢,把我寶貝孫子掃地出門這麽多年,一迴來就到處使喚他,咋了?日子不過了是吧?”


    “……”


    眾人望著這一幕大氣也不敢出,而葉知北被這麽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竟罕見的不敢作聲,甚至還尷尬的笑了笑,而後咳嗽了兩聲,示意老太太當著這麽多人給他點麵子。


    “咳什麽咳?你聲帶落屋裏啦?看看你那德行,一把年紀了,還整成個娃娃臉,怎麽,嫌我老了?那別過了啊!”


    老太太繼續乘勝追擊,葉知北則一聲不吭的繼續埋頭大吃,又時而望著天花板發呆,好像那裏有什麽東西令他入了神一般,就是半個字也不敢說。


    薑青瑤看得目瞪口呆,她無法想象一位得道者竟也有如此狼狽的時候,看來真是一物降一物。


    而小靈芝也默默記住了這一幕,看來在這裏,似乎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奶奶,我吃好了,那我去看看太師伯。”


    此刻毫無疑問屬葉晨笑得最開心,難得見到死老頭吃癟,不過他還是盛好了一些菜肴,準備起身離去。


    “公子,我也同你去。”


    薑青瑤也立馬跟著起身,而後微微曲膝向眾人道了個福,“多謝各位款待,近月來,我多有叨擾,在此給各位賠不是了。”


    她冰雪聰明,隻是不諳世事罷了,但也能看出來,葉家這些人似乎很不想與她打交道,隻要她一開口,眾人立馬就轉過頭去,不去看她,意思其實很明顯了。


    當然,在座的幾乎都是方外之人,既然不想彼此有交集,那就順其自然便是,薑青瑤很有禮數的隨著葉晨走了出去。


    “老爺子,你真的不管管嗎?這樣下去大侄子會出事的!”


    就在他們走遠了後,終於有人忍不住鄭重其事的開口提醒道。


    “要你說?”


    葉知北總算懟了一句,而後看著葉晨與薑青瑤走出去的身影,神色開始變換不定起來,最終他隻是微微歎了口氣,什麽也不願再多說。


    ————


    夜色微涼。


    葉晨提著食盒與薑青瑤穿過了幾重院落,兩人都有些沉默不語,葉家人對薑青瑤的態度實在太冷淡了點。


    “青瑤,你別在意啊,其實我和他們很多人也第一次見,生疏點很正常。”葉晨心裏衡量過後開口道。


    “無妨的公子,其實很正常,在我們蜀山也有很多師兄弟從未碰過麵。”薑青瑤臉色一黯,但還是笑著迴應道。


    她哪能不明白,葉家人似乎是不希望葉晨與她走的太近,畢竟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或許裏麵有一些無法言喻的東西,會影響到他人。


    “對了,公子還沒告訴我,你這次是怎麽脫險的呢?那怪物如此強橫,是哪位高人相助公子?”


    薑青瑤似乎不想葉晨糾結這些事,連忙轉移開了話題,同時,她也真的很好奇。


    “唉……”


    提起這個,葉晨忍不住歎了口氣,放慢了腳步,與薑青瑤漫步於重重院落中,從兩人失聯開始,一件件一樁樁,娓娓道來。


    “總的來說,若無雨崩那位轉世靈童與最後那位上古天人相助,我絕無可能逃生,包死的。”


    葉晨苦笑著道,思緒像是又迴到了那一天,盡管他曆經磨難與蛻變,最後還是又一次慘敗於邪屍之手,實在是受挫不輕。


    老實講,麵對邪屍,他都不止一次感到絕望了,讓從來心高氣傲的他,沒有半點脾氣,一而再再而三的接受失敗。


    “轉世靈童,上古天人……”


    葉晨說的平靜,在薑青瑤聽來卻無異於驚雷在耳邊炸響,那位雨崩的靈童她並不熟悉,可那位上古天人的名頭卻太大了,哪怕在她所在的靈界,也是所有修行人公認的古往今來最強者之一。


    “靈界雙驕,沒想到背後竟有這樣一段往事,那位上古天人就不必說了,在靈界早已成為一個傳奇,有人認為,若是他活到現在,天災之劫早已平定了!”


    薑青瑤歎息不斷,而後又鄭重問起哀牢山的事,那株世界樹的存在,在她眼裏似乎比之上古天人更意外。


    “公子是說,我並不是第一個來到人間的,靈界早有人做到了這一切,逆轉天維之門,以上古神兵橫渡星海來到了人間?”


    “是!”


    葉晨肯定的迴答道,而後喜笑顏開的道:“青瑤,既然靈界的人可以過來這邊,那你也一定能迴去的,對嗎?”


    “嗯,但願吧……”


    薑青瑤強顏歡笑了一聲,聽到葉晨肯定的迴答後,卻反而越發灰心喪氣了。


    “青瑤,打起精神來,一定有辦法的!”


    “公子你有所不知,從靈界迴人間,我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麽方法,但人間若想去靈界,就隻有一種辦法!”


    “破碎虛空,羽化飛升?”


    兩人對視了一眼,心裏都不約而同閃過了這個答案,萬物生自守恆,想要去往靈界,似乎沒有取巧的方法。


    “那株世界樹,在靈界也有它的痕跡,在最早有文字記載的時期,就有了它的存在,疑似不屬於我們這個文明史,早已成了禁忌,沒想到根莖會在人間。”


    薑青瑤輕輕歎道,種種跡象都表明人間水太深了,雖然沒落已久,但認真追溯起來,曾出過太多驚天動地的人與事,


    “青瑤,人間日新月異,天地完全複蘇的那一日也不會太遠了,我們一定有機會的!”葉晨再次打氣道。


    “公子,並非我妄自菲薄,實在是我自從來了人間後,修為便倒退不止,在這兩個月雖然令我穩固下來了,但卻見不到一點突破的可能。”


    她苦笑不已,“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還天真的以為自己能遙遙領先於所有人,但現在看來這是不可能的,我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它本能的排斥我……”


    而反觀葉晨卻總是奇遇連連,一路突飛猛進,兩相對比,落差感實在太大了。


    莫非天地真有自我意識嗎?


    命運眷顧著一些人,卻也將部分人排除在外,所謂的氣運,向來都是看不見,摸不著,令人難以捉摸。


    “如此想來,公子其實也不能怪你的家人,趨利避害乃人之本性,若猜測成真,我最終會漸漸退化成一個凡人,屆時難免還會牽連到公子……”


    薑青瑤雖然還在笑,但神情卻是說不出的淒楚,努力不讓自己落下淚來,彷徨無助到了極點。


    “不會的,青瑤,我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自己!”


    葉晨趕忙開口勸慰道,心裏像是有什麽東西被擊碎了,心疼不已。


    “兩個月了,虧我還有神兵在手,卻連一道小小的門都出不去,眼看公子受盡苦楚卻無能為力,我真是太……”


    薑青瑤終於再也忍不住了,眼角滑落下傷心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


    這位靈界少女盡管也稱得上是平易近人,但內心也是無比高傲的,想讓她從心裏接受自己將要平凡的度過一生,絕無可能。


    葉晨心裏很明白這點,看著眼前哭的梨花帶雨的少女,他明顯慌了手腳,忍不住脫口而出道:“青瑤,那就別管這些了,我們索性私奔吧!”


    這一次,他鼓足了勇氣,一臉緊張的盯著薑青瑤,但眼中沒有半點退縮之意,日後縱有千難萬險,他也隻想與眼前的女孩永遠在一起,不管將要麵對的是什麽,哪怕是那未知的命運,他也願獨自承擔!


    “啊?”


    薑青瑤明顯被整不會了,更是無法想象如此露骨表明心跡的話會出自葉晨口中,這天字第一號死直男莫非開竅了?


    一時間,她都忘了哭泣,像小花貓一樣抬起了頭,滿臉不知所措的望著眼前堅定且決絕的少年,心跳在不斷加快,但唿吸卻反而停了一瞬,大腦更是一片空白。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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