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誰人能不死?


    自古以來,羽化飛升,得道長生都是所有修士的終極目標,但目前來看,飛升靈界後,也並不是永恆。


    至少,眼下這位上古天人已走到生命的盡頭,他纖塵不染,空靈永恆,即使將要麵對死亡,也神色如常,像是早已看淡了世間一切,如一位謫仙人。


    人死如燈滅,過往種種都煙消雲散,生命是寶貴的,因為每個人都隻有一次的機會,而死去則相反以另一種方式得到了永恆。


    古往今來,人都願意相信仙神與輪迴一說,但天人心中知曉,他自己就掌控輪迴神通,世上並沒有輪迴的人,卻有輪迴的往事,比如他的路即將走到終點,另一位天人的路卻才剛剛開始。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此刻,他來到三葉青蓮處,盯著葉晨的元神看了又看,露出些許笑意,而後眸子中綻放仙光,一幅幅畫麵在眼中不斷閃過。


    那竟是葉晨一生走來所有的經曆,此刻天人以他為視角,以這樣的方式在觀察如今的人世間,目光像是飄到了遙遠的天外。


    “和所料的不差,人間靈氣竟稀薄到這種程度,但他也是對的,人間果真要複蘇了,看來萬物生自守恆……”


    天人安靜的觀看著,又以學生時代的葉晨為視角,翻過一頁頁歲月史書,感到嘖嘖稱奇。


    “日新月異,雖不能修行,但卻走向了這樣一條路,當年墨家那群人若是看到這一天,嘴都要笑歪了……”


    毫無疑問,如今的人間雖靈氣稀薄,但對普通人來說,是空前絕後的盛世,遠勝過去所有的時代,令天人都唏噓感歎不已。


    換種角度看,何嚐不失為一種幸運呢?


    “永恆變幻不定的世界,就像一場永遠無法醒來的夢,人們在奔波中尋找,試圖找到一片並不存在的樂土,卻忘記了曾最美好的初衷……”


    天人歎了一口氣,神色中滿是憐憫與感歎,“究竟有沒有那樣一片新世界呢?這條路又通往哪裏,或許隻有後來人才能知曉了。”


    他又順著葉晨最近的足跡觀看,當目光短暫掃過葉家時,不由得愣住了一瞬。


    “世間風雲兮幻亦真,天地無窮兮大道行,這樣破敗的環境,竟還有一位得道者,上善若水,真是了不得……”


    天人眸中異彩連連,目光像是穿過無盡的遙遠,甚至跨越了時光,俯瞰人間風雲。


    也就在這一刻,離這有數千裏之距的瀟湘深山中,有一位披著青色道袍,少年模樣的道人忽然心有所感,從打坐中驚醒。


    “奇怪,是誰在看我?眾妙之門,玄光鏡術……”


    葉知北驚疑不定的凝視著天空,而後伸出手來掐了個道訣,在半空中畫出一道圓,虛空頓時如水波般流動起來,一麵散發著異光的鏡麵在形成。


    刹那間,鏡麵穿過無盡的距離,浮現在西南無人區中,梅裏神山之上,又徑直顯現於葉晨內景地,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我去!一尊天人!”


    葉知北眼珠子都瞪出來了,他乃得道之人,若是飛升而去,幾乎就是一位真正的神靈,瞬間洞悉了眼前的一切,與那雙銀眸像是跨越無盡歲月對視在了一塊。


    “唔,幸會!”


    天人並沒有隱藏自己的蹤跡,微笑著打了個招唿,似乎能以這種奇妙的方式見到一位後世人,對他而言也很新奇。


    “不對,你早已死去了,隻是一縷魂……”


    葉知北將激動的心情平複了下去,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昏迷不醒的葉晨,稍加思考,也大概明白了怎麽一迴事。


    而後,他鄭重行了一禮,向著虛空中的鏡麵遙遙一拜,能得見這樣一位道門中的前行者,於他而言,意義非凡。


    “不必多禮,我確實不久於人世,但有什麽比看到後世之人能有如此成就還更令人開心呢?”


    天人灑脫一笑,早已將生死不放在眼裏,隻想最後再好好看看人間歲月。


    “日月山河永在,道也依然在,路漫漫兮,道阻且長,諸君且慢行……”


    隨後,他將目光從葉知北身上移開,繼續往前看去,鏡麵消散於虛空中,隻留下葉知北的一聲輕歎在內景之地迴響。


    很快,畫麵來到了哀牢山深處。


    當看到那株斷裂的世界樹時,天人也忍不住露出意外之色,同樣,他也看到了橫屍在星空中的那幾具古屍。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紫嫣,你何苦呢……”


    天人目光在伏屍於星海中那名芳華絕代的女子身上停留了許久,千言萬語,最後都化為了一聲輕歎。


    再之後就是葉晨經曆蛻變的過程,同時,一株七色菩提也出現在天人之眼中……


    “……”


    和邪屍當初的反應一樣,哪怕是這位天人目光也不由感到發直,久久沒有迴過神來,不禁露出了苦笑。


    “罷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我已經力盡了,一切還得看今朝與未來……”


    天人的身影在慢慢虛淡下去,即將徹底消散於天地間,這隻是他的一縷殘魂,也是道之印記,存在了這麽久,離開邪屍的體內後,不能久存於世間。


    當然,他若有心,可以借助葉晨的內景繼續存活下去,甚至以他的通天法力完全可以取而代之,但他是天人,若如此做,也根本不配得道了。


    天地之法執行不怠,萬事萬物都有其運轉的規則,修者總愛說逆天修身,認為修行是一件逆奪天地造化的事。


    事實上,這是非常荒唐可笑的。


    真正的得道者,洞悉天地法則與萬物軌跡,順勢而為,輕易不涉因果,正是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的道理。


    這世上沒有哪一種鳥是永遠飛翔而不落地的,修者若真能逆天而行,又怎會在天地環境大變化時,去往靈界呢?


    不管修為如何了得,你的所得終是來源於天地宇宙,再強的人,也需要心靈深處的一片方寸之地。


    “哼……”


    這時,葉晨已漸漸蘇醒過來,睜開眼的一瞬,就見到了那個慢慢虛淡下去的人影。


    刹那間,他心有所感,就像你走在路上遇到一個與你極為相似之人,仿佛能與你的靈魂發生共鳴,更有一種時光錯亂感,感覺似曾相識。


    “你是……”


    葉晨怔怔發呆,有些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他不是又一次慘敗於邪屍嗎?眼前這人怎麽迴事?


    天人靜靜看著麵前的少年,始終掛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他的身影從下而上,正在慢慢化為泡影。


    “不要……”


    無聲無息間,葉晨竟流淚了,明明與眼前之人素昧平生,卻有一種無法言喻的難過,像是另一個自己在走向末路。


    他伸出手去,想去觸摸那道近在咫尺的身影,卻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開了。


    陰陽相隔,兩世為人,兩位天人彼此不能相遇相見,會改變未來太多的事,也會透露太多的天機。


    此刻,他們眉心豎眼同時綻放仙光,銀色的混沌符文閃爍著迷蒙的氣息,一幅幅畫麵在葉晨心中閃過,知曉了剛才所發生的事,也看到了不可一世的邪屍最後被輪迴所吞沒,徹底不見了蹤跡。


    一時間,葉晨心中大受震撼,上古的一戰,竟以這種方式延續到了現在,直到此刻才算真正結束,得以否極泰來。


    “太好了,那魔頭終於死了!”


    葉晨臉上激動之色一閃而逝,也徹底鬆了口氣,那怪物果然不是尋常人能對付的,唯有眼前這位通天徹地之人才可以做到。


    然而,令葉晨意外的是,那位即將消散的天人卻開口了,他張了張嘴,卻並沒有發出聲音,內景之地,風雲劇烈變幻,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阻止他說話。


    “轟隆!”


    一道淒厲的閃電真實顯化在內景之地,像是要劈碎這本就即將消散的天人印記,令葉晨看的一陣揪心。


    “他……還沒死……”


    但最終,天人還是硬生生頂著神威莫測的天威說出了口,他仰望天穹,灑脫一笑,“想和後來者最後聊幾句,不過分吧?”


    他話音剛落,無盡的雷霆戛然而止,似乎上蒼也感念其生前功德無量,願意成全他最後的心願。


    當然,不能影響到現世與未來所正在進行的事,那是觸犯禁忌,不被允許。


    “上古時,我殺過他一次,將其屍骨交由諸神處置,他已受到了審判,未來如何,是你們的事了,我能做的都做了……”


    天人輕輕一歎,道出了緣由,說是下不了手也好,別的原因也罷,總之,他遵循心中之道而行,問心無愧。


    “可他新生歸來,徹底不死不滅,以後誰還能對付他?”


    葉晨聽後不由苦笑了一聲,他幾次慘敗於邪屍之手,簡直成了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放心,他以後不會再來找你了……”


    天人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麽,一句話徹底讓他放心下來,但其身形一陣幻滅不定,即將隨風而散,時間不多了。


    “前輩,你不用說了,我知道該如何做,我用這株青蓮能救你嗎?”


    葉晨有些不忍,溝通三葉青蓮,想挽留這位天人最後的印記,讓其多存在一段時日。


    然而,天人拒絕了……


    他擺擺手,臉上掛滿了即將解脫釋懷的笑意,像是徹底放下了一切。


    “你很不錯,但若想走完天人之路,還需去一趟靈界,人間雖然複蘇,但始終無法與靈界相比……”


    葉晨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萬物負陰而抱陽,人間即將複蘇,而靈界則衰敗在即,虛實逆轉。


    然而就像迴光返照,靈界將會迎來一個空前絕後的時代,時逢末世,具有大氣運者將會層出不窮,進行最後的挽救,也可理解為留下希望的火種。


    除此以外,靈界的道統百花齊放,是真正至強者的舞台,更是超凡世界的中心,想要更進一步,靈界之行不可避免。


    “當然,你若無意追求絕巔,留在人間也好,平凡的一生何嚐不是一種幸運呢?英雄輩出的時代,往往也是最不幸的時代……”


    此刻的天人,看透了一切世間風雲,像是一位最溫和的前行者,再迴首時,隻希望後來者能像個幸運兒一樣安度此生。


    “我那位故人與你元神相融時,留下了點東西給你,除此以外,你若日後去靈界,也可去尋我,我總也留下了點東西……”


    最後時刻,這位曾屹立於絕巔的天人,目光像是穿過了天外,看到了未來即將發生的一切,極盡升華,俯瞰萬世風雲。


    但是,他並沒有絲毫留戀,也根本不想去了解,目光最後迴到了人間,俯瞰萬裏山河,徹底得到了心靈深處的安寧。


    他的一生經曆過漫長的旅途,年少時不顧一切追尋長生大道,時逢天地即將劇變,不得已飛升去了靈界,後在靈界崛起,登峰造極境,一覽眾山小。


    最後他力盡而死,輝煌的一生落幕,告別了所有人,一個人沿著冰冷的星空古路前行,親手葬下了自己。


    他來時天地劇變,靈氣枯竭,人間荒無人煙,他走時山河依舊,日新月異,人間萬家燈火。


    “來時形單,去時影孤,上蒼終不負我,死後還能迴到人間,再看一眼生我養我的故土,我迴來了……”


    最後,他像是外出多年後的遊子歸家般,一路走過風霜雨雪,一路看盡世間璀璨,眼含無限熱淚帶著滿足似的微笑,伸開雙手放開懷抱像是要擁抱整個人間。


    無盡的光雨衝霄,一道七彩虹橋從西南無人區升起,跨越萬裏之遙,又由東向西,貫穿南北,橫貫於人間蒼穹。


    長江,黃河,百裏秦川,太行山脈……甚至包括海外之地,大洋彼岸,無遠不屆。


    這一日,人間各地很多人都見到了這條七彩虹橋,像是連通向未知的彼岸,帶來無限的光明與希望,漫天光雨灑落人間。


    一鯨落而萬物生,來自於這位上古得道者的天人饋贈,盡傾江海裏,贈飲天下人。


    瀟湘深處的大山中,一位青衣道人失神的看著七彩虹橋橫貫天外而過,嘴唇微微張了張,卻什麽也沒說出口。


    而西南深處,梅裏神山之上。


    風雪後的彩虹神橋下,葉晨早已泣不成聲,淚水不斷湧出眼眶,像是有什麽東西從心裏無聲無息消逝了,感到悲傷難以自抑。


    再迴頭時,漫天風雪依舊,靈山早已不見,靈童也已消逝,巨獸不知所蹤,邪屍墮入輪迴絕境,否極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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