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獄內,徐有功麵對琴師的懇求,內心從毫無波瀾變得微微有些不同。


    他當然可以為了自己的清白去赴死,但是因他而改變命運的花月夜……他放不下,而人就是這樣,一旦決定放下了,什麽都不管了,可一旦覺得放不下,就發現放不下的還有很多。


    一年滄海,一年桑田,不過如是。


    “天後陛下,”徐有功深吸口氣,平複心緒,決定利用這次機會為自己洗清罪名,更要揭開更深層次的陰謀,保護無辜如花月夜這樣的人。


    他的轉變就在瞬間,武則天看得出來,嘴角險些壓不住,“愛卿不必拘禮,但說無妨。”順便遞給後側眼神,直接把琴師和花月夜帶下去。


    徐有功躬身對武則天沉聲說道:“陛下,臣此次身陷囹圄,本不冤枉,但臣願戴罪立功,也願接受任何形式的調查,隻求有生之年,能將手中所遇的世間所有疑難雜案,真相大白。”


    “好一句有生之年,所有案件真相大白,徐有功,你甚少這樣放肆!本宮等著瞧你的有生之年!”


    武則天欣賞他這樣放肆,但是礙於女子身份,不敢宣之於口。


    徐有功則身子更伏低了些,“同時,臣有三件事要求天後陛下批準。”


    武則天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


    徐有功便接著說:“第一,臣請求派遣信得過的人手,繼續深入調查礦場與人肉案件的關聯,尤其是張良的行蹤,如今,礦場已經拿下,大可以審訊來,徹底揭開汝川人肉案件的真相。”


    “第二,臣請求釋放讓霄歸驊帶領信得過的醫師,為汝川百姓和花月夜進行治療,以及雖然軍隊是胡人,可是臣用命擔保,霄歸驊絕無二心。”


    徐有功說到這裏,武則天有些啞然失笑,“你那好妹妹確實沒有二心,但是,是對你沒有二心……她如今就在外麵,等著見你。隻不過,本宮先來了……”


    武則天說到這,徐有功便抬起頭,緊隨又低頭道:“那第三,臣就是請求與霄歸驊會麵。霄歸驊她不僅是此案的關鍵人物,更是能夠助臣證明清白的重要證人。她知道的事,也能夠幫助臣更快地查明真相。”


    武則天不用沉思,便點頭應允,“準奏,可此事,事關重大,徐有功,你要記得此事是關乎整個大唐的穩定。所以,本宮相信你的清白沒用,還是希望你能盡快查明真相,還你自己一個太平的大唐盛世。”


    這句太平的大唐盛世讓徐有功深鞠躬的身姿晃了晃,他沒抬頭,但是心中卻已明白也許武則天已經開始籌劃……而他也知道,這必然也是李治安排好的,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是李治的一盤棋,或者說,一盤棋上的棋子。


    武則天走後,霄歸驊進來,徐有功就直接對霄歸驊說起他的計劃。


    霄歸驊都沒反應過來,徐有功已經列出事項,“首先,你要選派了一支仍舊是由胡人軍組成的可靠小隊,經過天後的允許,再深入追蹤張良以及張良背後人的線索。張良的行動神秘,還能避開了許多,恐怕他是接近真相核心的。


    “其次,你在外麵應該也看到琴師和花月夜,為花月夜治療。”


    徐有功說到這裏,才看向霄歸驊,因為是在暗室中,沒發現霄歸驊臉色不太好,霄歸驊在入宮麵天後時,武則天一句:“我會救徐有功,”沒說完,霄歸驊就直接暈了過去。


    所以眼下,霄歸驊是剛醒就過來了。


    她過來是告訴徐有功,還有許多關於案件背後的信息,比如——


    “還有一波人,二哥一定要小心。”


    徐有功微微一愣,他還有最後的任務還沒說,被霄歸驊打亂了思緒,“什麽人?”


    霄歸驊過去一番耳語,徐有功皺眉,臉色一變,“不是他們為了逼迫你迴胡族才害我?”


    徐有功這番話讓霄歸驊的心狠狠一頓,因為長久以來她一直以為二哥還不知道「胡人害他成為廢人」,可徐有功這句脫口而出儼然是早就知道。


    “二哥……早就知道……為何不……”不恨她,還沒說,就被徐有功打斷:“那會是誰?還有這樣的實力……”


    在徐有功的眼裏,這世界上能毒他的不多了,然而很快不等霄歸驊想到,徐有功的臉色倏然一白,接著扭頭看出去外麵那一片橙色的日光,諷刺的笑了起來。


    霄歸驊似乎也想到什麽,但是她沒說,或者說那個人就算是想到了恐怕也……


    “罷了,不說這個,還有什麽吩咐的?二哥盡管吩咐就是!”壓下推測,霄歸驊說完,徐有功才收了笑幽幽道:“你還要去治療汝川的人肉病。沒了……”


    他低頭,有些悵然,顯然還在為那第三波勢力而痛苦,他知道是誰害了他,可一想到那個人已經忘記了……他又怎麽都恨不起。


    所能做的也僅僅是繼續往前走,又或者,就像是那人的故意安排,他就是要徐有功知道真相,知道真相是——


    李治廢了他徐有功!


    所以,恨他吧,恨他就扶持武則天去吧!而就算扶持武則天,作為一個文臣,徐有功也再不會對武則天造成什麽大威脅……


    兄妹兩個對此都是心知肚明,誰也沒說話,一路往外走到陽光下,徐有功就詫異發現,洛陽城裏的民眾居然在外頭。


    這幾日,徐有功在牢獄中有些滄桑有些憔悴,可是外麵的人也一樣憔悴不已,徐有功曾經在此幫助過眾人,加上霄歸驊在鳴冤鼓前的堅定唿聲,像一顆種子,悄悄地在人們心中生根發芽。人們都在等待徐有功出來。


    當然了,案件還要再審,隻是群眾們儼然是對徐有功的冤屈表示同情和支持,“徐大人一定是清白的!”


    “我們都相信徐大人!”


    “徐大人多多保重!”


    “……”


    一聲高唿過一聲的安慰如溫暖的浪潮般,齊唿唿的朝著徐有功命運之海湧來,似乎那一顆因為帝王權術平衡,而死了差不多的心,因為大哥這一係列操作和精心安排而想赴死的心,終於——


    迎來轉機。


    但走在群眾中,徐有功心中很清楚的知道,真相的道路永遠充滿了未知和挑戰,他必須時刻保持警惕,才能在這場複雜的棋局中,找到屬於自己的勝利之道。


    武則天也是同樣想法,在徐有功走到馬車邊後,武則天就撩開簾子隻是露出一隻手,點了點,立即有人請徐有功上馬車。


    馬車內,武則天的聲音一如方才的鎮定,“都看到了麽?人間不能沒有你。”


    徐有功抿唇,拘禮,朝著旁邊挪了很遠才是對武則天道:“臣多謝天後陛下搭救。”


    其實,能把他放出來,是很不容易的,徐有功自己犯了什麽罪他自己知道。


    沒想到的是,武則天卻忽然朝他禮拜,“徐大人還有一事請求。”


    徐有功被嚇到差點站定,結果碰到馬車頂又坐下來,麵對著武則天的跪拜,徐有功根本不敢多言,“無論什麽……臣都答應!”


    他準備按照李治的路走了,既然他是武則天的人,那麽就要為武則天辦事兒,卻沒想到的是,武則天祈求他的竟然是——


    “能否,此次,先不找證據,或者說以後找證據,先……隨我去朝堂辯論呢?”


    武則天皺緊眉頭,儼然是被這個問題困擾很久了。


    而徐有功稍微思索也就明白了其中的關鍵,“看來,天後陛下是撒了什麽謊。需要臣去圓迴來……”


    武則天搖頭,有些高深莫測的看他道:“非也,我可一句話都不是謊言,隻不過……有些話,需要時間來驗證,現在時間不夠罷了。”


    徐有功全然了解,頷首道:“臣明白了。稍後臣會自行辯解,為天後,更為自己開托。”


    武則天長舒口氣,“如此甚好,本宮相信你。”


    徐有功也相信自己,他雖然不比武則天或者李治麵對大臣多,但是近來在他麵前集結的朝臣們,說來說去都說不到點子上,儼然是一個個草包飯袋,


    徐有功在中途下了馬車,換了一身裝扮,官服加身後,那氣質便又出來了。


    武則天先行一步,把他留在了門口等候,自己從偏門前往殿內,稍遲徐有功被傳喚入內。


    當他人一入朝堂,聲音便在寬闊的殿堂內迴響:“諸位,我今日站於此,非為個人清白,而是為了大唐的未來著想。張良的罪行,不僅僅是利用人肉案來遮掩他對礦場的私欲,更是涉及到了朝堂之上的權力鬥爭。”


    隨著徐有功一步步走上前來的言談,朝堂上的所有人,包括坐在高位上的李治和武則天臉上的表情都變得難以捉摸。


    就在徐有功來之前,李治和武則天因為徐有功的事已經展開了一番當堂對峙。


    李治黨派的意思是,徐有功已經認罪,咬準了這點不鬆口;


    武則天黨派的意思,徐有功認罪是用胡人軍,可他是情有可原的…因為人肉案和礦場的關係!他不得不那麽做!


    所以,兩方僵持不下,於是傳喚徐有功前來自行述說。


    徐有功早在外麵等候的時候就有人告訴他前麵發生的一切,所以他進門後一句句說完,在眾人沉默中繼續說下去——


    “經過重重排查,汝川大夫張良,試圖通過人肉實驗,煉製所謂玄鐵。此事荒謬,卻又實實在在地危害了無數無辜的性命,而更讓臣震驚的是,他所為的一切,背後竟還有朝堂之上的暗流湧動。”


    徐有功說到這,武則天便緩緩站起身,她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徐有功,讓你來,是為了講清楚事實。可你說有人在背後操縱,你可有證據!說錯了,可絕不輕饒。”


    若是一般臣子遇到武則天的態度忽然強硬有力,絕對腿軟下跪,可徐有功對她的假麵早就習以為常,仍舊是冷冷淡淡——


    “天後陛下英明,據臣調查,張良原本隻是做牙套生意,然而……之前梁惠識得人皮案,掀起來了人肉……的食用,因此,這案子的背後是有人想通過控製人肉來控製張良製作牙套,再通過牙套實驗來控製礦場,當然最終的目的是為了掩蓋謀取私利,未曾想……卻被更大的利益所利用。我最近的確是用胡人的軍隊將多家礦場關停,但這些礦場最終落入了朝廷之手,並未落在我的手中,而我原以為這能削弱張良背後的力量,卻不想這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懷,將我關了起來。”


    他說的時候看向李治,因為他知道這一切都是李治在背後推波助瀾,就真不知道李治現下究竟失憶,還是不曾。


    李治此時也才開口道——


    “徐有功,你此番胡言亂語說朝堂之上有人在利用張良?是意欲攪渾了水好逃脫麽?”


    徐有功直視李治:“不,臣沒什麽好逃脫的,張良是被騙用人肉實驗能煉出玄鐵,以及控製人心,但這不過是表麵的幌子。真正目的,隻是有些人為了控製礦場,甚至影響朝堂力量分布而故意布局,張良不過是被利用的棋子。真正的布局者……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隨著這番話落,朝堂上頓時議論紛紛。


    徐有功的話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震驚,當然沒有人懷疑李治,都懷疑的是皇子或者——


    許敬宗。


    許敬宗一直也沒說話,此刻沉吟片刻,才對武則天說:“天後陛下……陛下,此事關係重大,需深入調查。”


    武則天退迴來,點頭道:“皇上自有定奪,倒是徐有功,你能有什麽證據,證明你所言非虛?”


    徐有功躬身示意道:“臣曾經被抓時,藏了一些冊子,找迴冊子需要時間,但是再加以時間,不日,臣必可拿到一份詳盡的調查報告和物證,而張良實驗的記錄、礦場交易的證據、以及一些朝臣與張良暗中聯係的憑證,這些,必然存在。”頓了頓又補充:“當然,多日調查以來,許多東西都已經被燒毀,雖不能直接指出誰是幕後黑手,但足以證明,張良的行為絕非孤立!”


    武則天看過那些賬本,李治也看過,頓時不說話。


    武則天便是目光掃過在場的朝臣,沉聲道:“本宮和皇上將親自審查這些證據。若真如徐有功所言,朝堂之上有人勾結外敵,那麽,無論是誰……絕不姑息!”


    聽到這一刻,徐有功的心稍微放鬆了些,也知道,事情又開展到了一個新的階段,接下來將是一場更為複雜的鬥爭。但至少,他已經做了他能做的一切,為大唐,為那些無辜的生命,他就算是死,也沒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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