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歸驊盯著床上虛弱的徐有功,輕聲說道:“二哥,即使不能揮劍,但他的智謀依然是舉世無雙的。”


    霄冬至皺了皺眉,疑惑地問:“可他以後再也提不起劍,這……你比我清楚,他周圍多少明槍暗箭,那是靠智謀就能活下來的嗎?還有,他不是已經好轉了嗎?”


    霄歸驊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中透露出絲絲無奈和深深的疲憊,他緩緩說道:“二哥原本就身中一箭,那毒我至今仍未完全清除。然而,他卻不顧身體狀況,又一次強行行動……”


    霄冬至聽聞此言,臉上露出更加困惑的神色,“既然如此,你為何不阻止他?為何不讓他好好休息?”


    霄歸驊苦澀地笑了笑,解釋道:“你以為我沒有嚐試過嗎?我早晨趕到時,他已經在那裏坐了一整夜,那時我就知道他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容樂觀了。因此,我決定今天就讓他隨心所欲,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至於你問的那些草藥……”


    霄冬至打斷了他的話,猜測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


    霄歸驊微微點頭,眼神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是,我早已預感到了。但我仍然希望,盡我所能為他爭取一絲生機。”頓了頓,繼續說:“所以不在的時候,便是去上山采摘這些草藥的。我知道,這可能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事情了。”


    霄歸驊眼淚又落下來——


    “如果他的體格和從前一樣,健壯一些,或許還有機會。但現在,那兩種毒……不,說錯了,是一種。”


    霄歸驊說漏了嘴,改口說,“它們在他體內互相撕咬,橫衝直撞。那毒已經順著傷口腐蝕了他的筋脈。他能活下來,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說到這裏,霄歸驊突然咳嗽起來,一股鮮血從她的鼻子和嘴角湧出,瞬間染紅了她原本蒼白的麵頰和衣裳。


    這一幕讓霄冬至驚恐萬分,他急忙上前扶住幾乎從椅子上滑落的霄歸驊:“公主!”


    霄歸驊抹去鼻血,心中滿是遺憾,哪怕此時她快不行了,還是想著,如果這血能留給二哥,也許他還能多撐幾年。


    接著,霄冬至抱住她時,她的手摸到了他胸口的一塊石頭。


    “我不是公主!”霄歸驊推開他,疑惑地問道,“你這裏是什麽?”


    霄冬至不介意的拿出來告訴她說,自己是個孤兒,這塊石頭是父母留給他的唯一紀念。他的話語中透露出深深的思念和無盡的哀愁,“你知道我沒有家裏人,這是組織說撿到我的時候就在我手裏的,所以我一直戴著,當做我父母給我的……”


    霄歸驊繼續擦了擦血道:“塞迴去吧。”接著問:“我讓你去找族人,有消息了嗎?”


    霄冬至迴答道:“有,但是讓我去另一個地方接頭,你還去嗎?你別去了吧……你這身子……”


    霄歸驊沒拒絕:“我不去,你注意小心,我總覺得這件事就是族人做的。”


    霄冬至說,“放心。”霄歸驊又吐了一口血,開始給自己紮針,並且催促:“時間不是快到了麽,走吧,我沒事。等等,你……不會背叛徐有功對吧?”


    在霄冬至走到門口的時候,霄歸驊拿起了短弩對準他的後心窩,“如今你是這世界上唯二知道他廢了的人,如果你膽敢……”她這兩日因為這件事心力交瘁,不慎告訴了霄冬至,可這並不代表她會一直心神恍惚。


    她想要殺了霄冬至是真的,可霄冬至的慚愧和佩服也是真的,他不懼短弩認真跪下用胡族的大禮給徐有功方向行禮說道——


    “雖然我是組織派來監視你也迷惑徐有功的,但是我必須表明我的態度,我是支持公主的選擇,也支持徐有功的。”接著繼續說,跟著徐有功這段時間,尤其是這陣子,眼看到一個“鬼鎮”變得熱鬧非凡人潮洶湧,而這很顯然都是因為徐有功坐鎮。


    隨著徐有功的到來,人們已經逐漸從兇案的恐懼中走出來,很明顯,徐有功這個名字已經成了正義和勇氣的象征,隻要他出現,人們就有希望。


    “你走吧。”霄歸驊不吐血了,閉上眼休息,霄冬至也轉身出去,“我會很快迴來。”


    出去的霄冬至,再度穿梭在人群中,眼看到周圍的熱鬧,心中愈發堅定對徐有功的追隨,所以,走到約定好的街邊的胡人茶鋪,他向族人不加掩飾的坦白說,“我建議你們也別亂來了……案子就此打住吧,不然公主會死的。”他想著的是,如果徐有功再受傷下去,公主隻會勞心照顧,不想對方微一沉臉,對這個答案顯然不滿意,“你也要背叛組織?”


    霄冬至察覺到殺意,然而,他並沒有做什麽,隻指了指街道,“你看看,這片大街……這就是為什麽我會選擇背叛組織,支持你,你能讓大唐繁榮,或者一個小鎮恢複嗎?”


    胡商沉默片刻,然後緩緩開口:“可是,本來這些都該是你的,或者說,是上一任的‘霄冬至’的。”


    霄冬至一頓,一口悶了茶水後,默然低頭,“我做不到。”他的眼中閃爍著恍惚的光芒,“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真遇到他那樣的事,我絕對做不到他那樣……”


    “你沒有遇到,所以你怎麽知道你的選擇是否正確?既然你如此,那麽從此刻起,你就與徐有功並肩作戰,但是,從此,也與胡族為敵了。”胡商說完,轉身就走,不留餘地。


    霄冬至微微愣神,隨即露出苦澀的笑容,他恐怕要被遺棄了。


    一直以來,他都被組織精心栽培,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理解為何“前任霄冬至”會選擇背叛組織,義無反顧地保護徐有功。


    徐有功,他確實值得這樣的犧牲。


    而他自己呢?


    他就像是那塊石頭,捏著石頭,他第一次思考自己到底是誰。


    他不知道自己的真實姓名,也深知即便自己死去,還會有另一個霄冬至出現,如同東婆一般,層出不窮。


    而當他走入那條寂靜無人的巷弄時,麵對突如其來的冷箭,他也沒有絲毫躲閃。


    箭矢如流星般劃破空氣,尖銳的破風聲他聽的一清二楚,但是他沒有躲開,靜靜地站在那裏,任由那冷冽的箭矢穿透他的心髒。


    低頭看了一眼,一抹殷紅在月下格外刺眼。


    然而,他的嘴角卻泛起了一絲微笑,是對自己一生的釋然。


    他緩緩地閉上眼,這一刻,身體緩緩倒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可是他的手鬆開了,手中的石頭輕輕落地,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響。


    他覺得自己徹底自由了。


    因為這一生,他從出生開始,就為了霄冬至這個名字而存在。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他的一切都被這個任務所束縛。他從未有過自己的選擇,從未有過自己的生活。


    可是在這一刻,即便是隻有一瞬間的時間,他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他選擇了死亡,選擇了解脫,選擇了——


    含笑奔赴九泉。


    然而,他又有些不甘心。


    他不甘心的是,他知道,他死了之後,很快就會有人清理掉他的屍體,也會有一個新的霄冬至代替他走上這個任務的崗位。他會繼續過著和他一樣的生活,為了同一個名字,為了同一個任務而付出一切……


    可是他隻能做到這裏了,心跳停止,他的唿吸消失。


    但是他也絕對不會把徐有功的秘密說出去了,最後的念頭,他期待著下一任霄冬至,能夠也為徐有功所用……就好了……


    會否被徐有功折服他不清楚,可是啊——


    “我這大哥,也算保護你一迴。”


    最後一句低語從他的口中逸出,他的眼皮沉重地合上,再也沒有睜開。


    而他的猜測成真,巷弄的左右兩側,胡商的身影迅速閃動,他們默契地將屍體拉入幽深的院子中。其中一人迅速挖掘,將屍體就地掩埋,另一人則忙碌地替換衣物。他們脫下了霄冬至的衣物,拔下了貼附的人皮麵具,給另一個早就準備好的身材相仿個頭相當的,換上了另一套相似的衣裳,戴上了頭冠……


    當方才霄冬至的遺體被巧妙地隱藏起來,仿佛從未存在過,這邊也塑造出了全新的霄冬至。


    而門外……


    霄冬至幾人準備離開時,路口,一塊不起眼的破石頭被清掃血跡的人掃到門邊,差點讓其中一個胡商踩滑絆倒。


    他低頭看了一眼,皺了皺眉,卻並未多言,隻是用力一腳將其踢開,繼續沿著路前行。


    石頭在路上又滾動了好多圈,落入陰溝之中……在無人會踩他一腳了。


    等到他們離開後,血跡也早就被清掃幹淨,仿佛這裏從未發生過任何事情。


    可是一個新的霄冬至已經悄然出現,他將繼續以霄冬至身份,繼續接替之前沒有完成的任務……


    汝川府衙。


    徐有功的意識在黑暗中搖搖欲墜,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穿越深深的夢境。


    耳邊,模糊的爭吵聲逐漸清晰起來,那是霄歸驊和一個身影,在激烈地爭論著什麽……


    “我說了許多次,我不走,你讓他們別逼我出手。”她的聲音中充滿了無奈與堅決,仿佛在做一個她並不願意做的選擇。


    霄冬至的聲音充滿了懇求:“公主,您要對我們出手?那您殺了我們吧,我們不怕死,但是公主,你是要帶領我們的鮮卑之王!如果您都不願意,我們鮮卑真的亡了!想當年我們鮮卑都是王後啊!”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對霄歸驊的期待與信任,仿佛她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霄歸驊卻覺得奇怪,“這王後誰愛當誰有能力當誰當!我讓你做的事呢?”她的聲音中帶著痛苦,看了一眼徐有功,“毒,是他們做的麽?”


    然而,霄冬至的話卻讓她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毒是不是得,您難道不清楚麽?您記不記得,當年本來我們是要入徐家……”


    “住口!不要再說了!”霄歸驊立刻明白,就是他們,她打斷了他的話道:“住口!”


    一想到那個計謀,她就覺得自己愧對徐有功,更令她可怕的是那段蟲子的記憶。


    霄歸驊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去再次重複,“我說最後一次,不會再說了——這王,誰愛當誰有能力當誰當!你是出去被他們洗腦了?那我讓你去問這個案子……”


    霄冬至皺眉趕到她麵前來,還敢說,“案子我沒有來得及問,我隻是來提醒你,你記不記得,當年本來我們是要入徐家……如果當初入了徐家,也就沒有眼下這些……你也早就是王,說不準現在的武則天就是你……你也不用……”


    “我讓你住口!!”短弩從袖中拿出,霄冬至把弩的發射口懟在霄冬至的胸口,卻微微一頓,本來憤然的目光也變得清醒和冷厲起來。


    霄冬至的胸口一直放著一塊石,那是他唯一和父母有關聯的存在。


    他從來都放在心口,也是因此,霄歸驊故意抵在這裏,意圖給他一次機會,畢竟石頭阻力,不是那種射殺徐有功的大弓箭,應該射不死……


    但這個“霄冬至”儼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他隻當霄歸驊是下不了手,繼續給她說道——


    “這些年來,鮮卑族在中原的統治下逐漸失去了自己的獨立和尊嚴,許多族人都被中原的文化和思想所影響,忘記了自己的血脈,我不願意看到我們鮮卑被中原的文化所同化,失去了自己的特色和風格。我隻是希望我們能夠繼續迴到屬於我們自己的國……我隻是想迴家而已……公主……你若覺得這也有錯,那就殺了我吧。”


    霄歸驊的手頓了很久,才是整理好情緒,收手抬眸看他道,“本公主明白了你的忠心,迴去告訴他們,我答應了,我會帶領族人一起讓鮮卑重新崛起,重新找迴屬於鮮卑的榮耀和尊嚴。”


    霄歸驊說完,霄冬至的眼睛就亮了起來,不假思索的連忙點頭,“那我現在就去匯報!”


    霄歸驊嗯了一聲,拉扯了他一下,趁機放了一條蟲,稍遲,等人走後,才是看向昏昏沉沉的徐有功,“若我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頓了頓,她低頭又哭,她知道自己離開是意味著什麽,這意味著徐有功身邊從此隻有元理了。


    可是……她必須這麽做,霄冬至死了,眼前這個案子越來越奇怪,那衣袖是胡族皇室的專屬,她不會認錯,而眼下,她要拿到證據的話,就必須深入調查。


    “二哥,若是他日相見你還信我……算了,那時,你殺了我也行。”她擦了擦眼淚,想到那塊石頭,眼淚又掉下來,“二哥,你要保重。”


    霄歸驊其實還有很多想說的,可是都來不及了。


    因為徐有功真的要醒了,而接下來的路,依照她對二哥的了解,他是絕對不想要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麵,所以……霄歸驊捂住嘴,快速抓起行囊,跑了出去……


    而這一次離別,兄妹二人到死前,才方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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