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敬宗的話讓朝堂上傳來一陣唏噓,接著又是陷入了一陣對於徐有功的接二連三的攻擊,翻來覆去無非還是,知法犯法,故意賣弄自己的徐無杖的名聲,想要留下好名聲……


    徐有功也陷入短暫的沉默,等到武則天抬手,示意他說,他才是道:“臣剛好持相反意見,正因為知法,所以才更明——


    律,不應隻是冷冰條文!而是要為人而存,為義而存。


    若非要說起來,還是以最初的案件梁惠識來做例,若是那些鄉紳員外不阻擋救火,又或者他們阻礙後被繩之以法,梁惠識不會參與到這次的農夫圈地活動;


    而農夫們,當你們深入了解他們的困境,見過他們那雙滿是瘡痍的農耕手,就該尋找今後避免發生的合理解決方案,而不是今日簡單地給予死罪……”


    有些話,徐有功早就和武則天說過,至此刻與朝臣們講出又是另一種感覺,因為武則天是內心支持他的,可許敬宗的觀點就不同了——


    “嗬!笑話!你是在說,讓大唐的律法好好反思?律法出錯了?”


    劍拔弩張的較量,不是一觸即發,而是早就壓著火兒。


    “天後陛下,臣以為,此事既關乎律法的尊嚴,又牽動著朝堂乃至大唐每一個人對律法的態度,徐有功簡直放肆!”


    放肆之人,挺直脊背,從容沉靜,不為所動的繼續陳述:“非也,律法乃國家之基石,但太宗早有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若水,律設之初衷便是是維護民之利,民之意,它是整個大唐的公正與和平,既非僵化之物,又非一味的遵循人情而不鼓禮法,天後陛下,臣以為,執法者需以人為本,靈活運用律法,方能實現真正的公正!以及——”


    放肆就放肆了,徐有功索性放肆到底:“臣要狀告,許敬宗再三誣告與臣,前有上迴狀告天後;中有他犬子寫封信誣告;如今,三次!懇請天後陛下做主!不要讓我等一心為了大唐的臣,傷心!”


    都是找皇帝哭訴,找天後哭訴,徐有功可能以前不屑於做,但是要看對什麽人,比如之前的石通天,他也是打得的,許敬宗之所以他不動手,是怕一拳給他送西天,他該死,徐有功不能死,他還要活,要活很久,很久。


    徐有功經過這一段時間,這一段事,早已經剝下一層層的皮,蛻變了幾次。


    許敬宗麵對徐有功的狀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身姿微微傾斜,仿佛猛虎盯著獵物一般,目光銳利而狠辣。他輕蔑地說道:“徐有功,你少拿那些幼稚的言辭來噴糞!老夫到了這個位置,還需要靠汙蔑你來提升自己的地位嗎?”


    徐有功聽到這話,抬起頭看向天後,麵無表情,但正是這種毫無波瀾的反應,更讓人覺得氣憤。


    “那可難說的很,”他平靜地說:“萬一您覺得我比您年輕有為,未來不可限量,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下官也確確實實為國為民做了一些事情,這些事情值得您去嫉妒。更何況,下官還有很多優秀的地方,這也是您無法否認的事實。”


    半死不活的腔比正常的聲調更要惡心,許敬宗被徐有功的迴答氣得一時語塞,臉色鐵青。


    “況且,臣能在這裏,跟您當堂——當麵——已經算是,在您心裏,有些地位了,多謝大人賞識了。”


    站起來的徐有功行禮,周到。


    他個頭比許敬宗高出不少,行禮後低頭看許敬宗,許敬宗臉色降紅,哪怕心中惱火,卻又無可奈何,因為但凡他反駁一句,就是在自己打臉!


    許敬宗氣哼哼地拂袖,轉身繼續道:“人情固然重要,但律法之威嚴豈能因此而受損?若人人以人情為借口,擅自曲解律法,國家秩序何在?徐有功,你少攀扯二三,你蔑視律法之行為,實應以死謝罪!枉你一直虛名!”


    許敬宗怒斥時,環顧四周,眼神憤然,這群廢物,一群廢物,還是要他來!


    然而徐有功根本不接招,微挑眉梢,仍舊平靜應對——


    “許大相公所言,過於偏頗,還是沒有深入了解啊,隔行如隔山,正因為下官在司法處,才更知人情與律法非但不相悖,反而相輔相成。也隻有人情與律法兼顧,方能使社會更加和諧。執法為民,何錯之有?比如現下,我若一味的拉扯您就是汙蔑我,您覺得……如何?”


    許敬宗被駁得再次啞口無言,麵色鐵青。


    他揮袖大怒:“一派胡言!天後陛下,徐有功他妖言惑眾!公然藐視律法,理應處死!”


    徐有功神色坦然的環視四周,聲音鏗鏘有力:“若真有錯,那白皮書,算什麽!”


    說話間,展開白皮和白皮以外的所有簽名——


    “差不多得了!許敬宗大人!所謂執法為民,豈能不講人情!這——就是我帶來的人情,你若是隻在朝堂上用你那些不三不四的親信們來跪下,一起汙蔑於下官,那這朝堂呆著還真是沒什麽意思!”


    武則天喝止,“徐有功!你放肆了!”


    武則天的開口讓朝堂上本就緊張到極點的氣氛愈發的緊張,而當眾人屏息以待時,武則天又放緩了聲音道——


    “徐愛卿,其實言之有理,所謂律法需有人情味,執法需為百姓子民,此乃太宗之治國理念……”


    許敬宗聞聽此言,麵色大變,接著就跪下,“天後陛下,臣隻是為了……”這搬出來太宗,許敬宗就怕了。


    武則天抬手:“無妨,起來吧許愛卿,你隻是為了維護律法,並無大錯,而徐有功……你雖然是察覺了這些,可是想要在曆史長河中留下屬於你濃墨重彩一筆,還需要在這塵俗中,再行打磨,這些白皮書很不錯,但是……你以下犯上多次,是為不忠,為了查案與家中斷絕關係,又屬忤逆不孝……如此心態,哪怕你才華橫溢,斷案高超,本宮也無法容許你胡來放肆,還需再錘煉,什麽時候你心態變了,再行給本宮上書,又或——長安需要你時,再行召來。”


    武則天一句句說完,走下來,徐有功則是微微一笑直接俯首謝恩——


    “臣,替天下萬民,萬農,領旨謝恩!臣這就辭官……”


    這場辯論,至此,無疑是徐有功取得了勝利。


    但崔玄聽得有點煩,可心裏也清楚,這事兒其實沒有徹底落實下來,就算是說好了,也不會把田地全部解決,可能還是會變,天後陛下若就這樣讓徐有功走了……


    “誰說你可以辭官了?”武則天聲音忽然又冷了下來,徐有功一頓,抬起頭,疑惑。


    這不是之前說好的麽?他都計劃好了……


    “周興,你可還記得?”武則天問,徐有功猛然抬起頭,倒是給這家夥忘了也不是忘了,而是這家夥留著製衡他爹給李治看毒病,徐有功心裏就把他劃出去了。


    “此人去年進士及第,也是精通律法之人,今授河陽縣令,你便臨時做個縣尉,協助與他將該地的刑案過往案件處理,至於之後,再行商議,諸位,可還有異議?”


    徐有功聽到河陽便略感不妙,這地兒,不太合適他去,太繁華,且曆史悠久。


    秦為河雍,漢置河陽,竹書紀年記周襄王去過河陽,春秋更記,天王狩獵都於河陽……


    這麽個處置,真的不是明貶實升麽…


    旁人也驚愕,但是不敢說話,因為許敬宗沒說過徐有功。


    更有一點是,許敬宗不想反武則天,隻能說徐有功好命,朝堂上不少還有權貴心腹,都是以許敬宗為首,眼看許敬宗偃旗息鼓,紛紛也隻能低頭作罷!


    徐有功抬頭,看到武則天溫柔和認可的目光,心跳遲了遲,這次是真謝恩,畢竟他是要長遠走下去的人,是要長遠活下去,要跟這群惡賊,混賬鬥到死的……


    不止許敬宗,還有李素節!一個都逃不掉!


    同堂的許敬宗閉眼長歎一口氣,無可奈何;


    同景的四皇子李素節也是長歎一口氣,他已經休養好了,可是心也好累。


    好長一段時間裏,他每日看著自己的傷勢恢複,也每日看朝中局勢,可是……還是看不清!


    看不清帝後,到底他的父皇是真病了,還是被控製了,又或者……還有更深的計謀?


    他反正不敢亂來,不敢再對付武則天了,畢竟如果他的父皇李治都不是對手,他憑什麽??


    而同景下的李治,在迴憶,在翻閱,這段時間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倪秋什麽都與他直言,他大抵是等不到徐有功活成藥引子的。


    人要死,都會忍不住迴顧這一生。


    李治翻閱著大唐的曆史——


    [貞觀十一年,太宗令,民間多發展農業,提農耕術,推行均田製和租庸調製,輕徭薄賦,崇尚節儉,遣散宮女三千多人,下令免去四方珍貢,農業及民生欣欣向榮。


    十一年二月,除京師外,全國各州縣都置勸農使一員,招撫流亡迴鄉,授田給予耕作以安定民生。」


    這是他的父皇李世民的;


    [貞觀二十三年,八月,河東道地震,晉州地震,累計死五千餘人,群臣議論。又三日,二震,還是晉。免除二年的賦稅徭役,又給宗室、元老功臣們加官進爵。十一月,晉州三震。冬無雪。]


    這是他李治才上任時的。


    太宗走的突然,他接任時就是接連的天災人禍,冬天甚至沒有雪…好容易挨到改元永徽,不想晉州…繼續又震。


    當年他雖為皇,卻也隻是二十歲的少年,隻能對大臣們承認錯誤說:“朕登上大位之後,定是賞罰不公、政教不明,導致晉州等地多次發生地震。諸位愛卿,要上書,評論朕的過錯,讓朕及時整改。以祈求風調雨順……”


    這也是被載入史冊的,可認錯轉變不了什麽局麵,晉州還是第五次地震。


    災害多,不是重點,重點是,不能及時的解決,


    天災,人心齊可解,人心險惡,就難了。


    一些畜生橫生枝節,收斂兼並土地,糧食給不到位,讓這天災擴大了災難,甚至早在太宗時期就已歸附的瑤池都督阿史那賀魯,在這時,也反叛大唐,自稱可汗;


    同年,雍州、絳州、同州等九州發生幹旱蝗蟲災害……齊州、定州等十六州爆發洪水……


    若非霄族暗中出手解決不少問題,真挺不到永徽二年。


    那半年沒災沒害,李治終於有了喘息機會,想要解決內憂外患,然而……還沒準備好,地震又來了。


    晉州第六震時,李治都以為或許老天爺真在警示於他,警示他與原本是庶母的武則天…動了情!


    照規定,新皇必須要在先皇死後,前往感業寺燒香。


    那一年所有人都欺負他孤家寡人,甚至他年紀輕輕就要被長孫無忌強迫封太子!


    什麽情況才封太子?那是皇帝樂意了,才會封太子!可他不是,他是被逼封的王皇後中意的太子。


    直到武則天的進宮,他才覺得自己是皇。


    當然,這裏有王皇後的功勞,她為了打壓蕭淑妃,想要武則天分走蕭淑妃寵愛,而武則天入宮,起初也不過是他李治的一步棋子,可是在永徽二年,他發現武則天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武則天封為昭儀這年,李治找到機會如何擺脫長孫無忌,


    這個所謂的長孫無忌,世人都以為是武則天殺的,實際上不是。


    長孫無忌本是李治的親舅,可他不僅欺負李治,更將李治同父異母的哥哥李恪打上了謀反的名。


    當年,李治都不用審訊就知道李恪根本沒有參與謀反,他是被冤枉的,可當他詢問長孫無忌是否放人,長孫無忌隻有一句——


    “如果將來有人在以庶長子身份做文章,這就是對皇上的威脅!”


    那是李治最後一次在舅舅麵前露出孩子的怯弱,他哭說:“舅舅,吳王兄是我的兄長,我不能赦免他死罪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皮書:大唐無杖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霂子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霂子已並收藏白皮書:大唐無杖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