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職……我們……我們三個,本來都和父親在……倉部……負責糧倉和良田的丈量……後來父親死後,就……沒了。因為不知道誰殺了父親,他們以我們有嫌疑為由,直接把我們都擼下來了……”


    張家四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由老大誠惶誠恐說完,盡管他們說的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可看著四子那驚愣又惶恐的眼神,徐有功心痛,他不想提這道瘡疤,偏他就是為此而來的。


    “徐某正為此而來,來破解你們父親的案。把當時詳細的一切,都告訴下官,所有,一絲細節也不要略過!”


    徐有功說完,老四弱弱出聲道:“是……說父親……的死嗎?官……刑部那邊……說是沒查到,但是應該是……自殺……但還沒有查清楚,所以……我們都在家中……”


    伴隨張家其他三子的點頭,徐有功的心愈發沉重,“帶我看看……屍骨以及案發現場。”


    老大有些猶豫:“事情很久了,祖母應該不會同意……”徐有功也明白,老者,尤其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最在意的就是入土為安,以前的案子也多少都因為不讓挖出來……而錯過案情。


    然而——


    “想要一個真相,就別告訴祖母。”


    徐有功說完,餘光瞥見一個身影匆匆逃離,心中暗道不妙,但是也沒有辦法,而廳堂內,一時,氣氛微妙。


    徐有功有冊子在手,知道張大人是被那些貪婪的官員暗殺的,但是這並不能作為直接的證據,眼看四子都不說話,徐有功才是道:“帶下官,前去去看看吧。”


    “那……就帶大人去悼念一下亡父。”


    老大皺眉,變相答應了。


    但是誰都知道,徐有功當然不是為了去悼念,而是要位置,然後……驗屍!


    徐有功跟著張家的孩子們出去。


    一路上,他目光不斷在張家大院裏來迴穿梭,尋找著任何可能的線索。


    中途,怕這案子內外還有其他的勾連,主動詢問:“三妹,這事,與大哥有關係麽?”


    霄歸驊搖頭:“朝堂沒有農夫那麽簡單,這個我也不知道。”


    “那就先看吧。”直覺告訴徐有功,這背後隱藏著更大的陰謀,比如之前武則天給他看過的許敬宗賣國土給其他國的人……


    然而就在他們越過長廊走到後院時,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出現了他們的前方,伴隨拐棍用力地柱向地麵,老太太怒斥——


    “要翻開墳墓,除非……從老身的屍骨上,踏過去!”


    方才逃跑的身影就在老太太身邊,低眉順眼的扶著老太太,儼然是老太太的眼線。


    “祖母!”老大走上去,想要說什麽,被一拐杖打一邊,“滾開!”


    老二,老三老四都是不敢作聲的看著徐有功,但徐有功並沒有動搖,而是語氣堅定地說:“婆婆,再下徐有功,奉旨查案,下官將會查明您兒子的死因,更會幫助幾位侄子重新迴到朝廷任職,奪迴屬於你們的……”


    他的聲音充滿力量,沒說完已經讓張正巨的兒子們目光閃爍,他們信任徐有功!


    可是——


    “一派胡言亂語!”


    老婆婆眼神淩厲,仿佛一下能看穿徐有功,“什麽朝廷!你也隻是!為了自己的公名利祿!”


    老祖母的話讓老大有些動搖。


    徐有功卻不廢話,直接撩開火紅袍子,再次跪下,舉手懟天發誓:“徐某——徐有功,對天發誓,為張大人討迴公道,查明死因,如有違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碎屍萬段!挫骨揚灰!若老太太信任,徐某必深入調查,搜集證據,去對抗惡人,還望老夫人,支持!”


    伴隨磕頭,重重的磕頭,徐有功再起來時,霄歸驊臉色陰冷不悅,張家幾個孩子都嚇得退了好幾步,尤其是老四差點沒站穩。


    徐有功並不打算停下,立直身子後,見老太太無動於衷,繼續磕。


    老太太也愣了,霄歸驊在旁側捏拳,蟲子已經放出來,打算老太太再廢話,就放倒!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不是……是屍體挖出來,她也無可奈何!


    然而——


    “你……你有幾條命……你敢查糧!”


    老太太聲音軟了下來,她起初是害怕朝中有人拿這事,再對付家裏的四個孩子,所以,下人給他迴稟徐有功她是聽過的,可也是有心試探。


    “我們張家身在旋渦,好不容易活下來,老婆子我真的害怕……”


    她說的徐有功都意料之中,不再磕頭,任由霄歸驊擦著額頭道:“迴老太太,在下沒有幾條命,但是有信念,有決心,還有張家四子的信任和支持。這就夠了。”


    說得老太太眼眶溫熱,“你,你呀,盡管你這個……你這個外表……看起來瘦鬼一樣的,嚇人得很,可是,蠻熱心!信你這一次!老身要是看走了眼,死也不放過你!”


    徐有功也是恢複冷淡,“那就不送了,徐某去辦案!”


    倒是該放放,該收收。


    這次,老太太轉身,徐有功也順利來到張大人死亡的地方。


    老四去開的門,“這屋子……祖母一直沒讓人動,就是案發當天,有人聽到父親和誰在爭吵,當晚隻有一名當地的富商,糧商來過家中,但是後來,有人看到那位富商在街上喝酒,許多人都能佐證,而父親……是死在上鎖的書房中。所以……刑部判斷,父親是……自縊。”


    老四說的時候,徐有功觀察房間,這是位於東廂房的二層,很狹小,是張大人平常處理公務的地方,從房內目前的情況下,確實看起來是密室。


    門是實木製成的,厚重且堅固,沒有撬開的痕跡,甚至汝陽東婆那種刀劃開的痕跡都沒有,就連門的插銷口,還有周圍也都完好無損,確實密室。


    再看,窗戶緊閉,從外麵無法推開。


    老大沉痛道:“徐大人,父親就……吊在這裏。下人敲門許久沒有迴複,從外麵看到人影晃動在中央,然後老四帶頭撞開門才……”


    “等等。”徐有功此刻就站在吊索下,看著張大人的書桌,上麵擺放著一些淩亂的文件和文書,書桌旁有壁爐,沒點燃,但有灰燼,表示之前曾經點過火。


    徐有功捏了捏灰後才道:“你說,門被……老四撞開。”


    “是我。”老四迴的有些緊張,徐有功也是眯起眼來,“你倒是厲害,一點也看不出來門被撞過?”他說的是門後的插銷,幾個人也愣了下,好像才反應過來——


    老三疑惑道:“是啊,當時不是斷了嗎?”


    老四慌張道:“我,我後來給換了……隻換了這個!我怕別人進來……但是換了以後才想到,可以從外麵上鎖……”


    徐有功問:“舊的在哪?”


    老四眼神閃爍,“燒,燒了……”


    徐有功看了一眼手中的灰燼,搖頭,起來,再走過屋子,最後,摸了摸房間的角落裏的一把實木椅子,上麵有明顯的磕碰痕,仔細摸了又摸,徐有功再環顧頭頂,接著在書桌下,發現一些信紙的碎屑,還有一把染了一些木碎屑的錘,屑很碎……


    徐有功再說,“似乎有誰在這裏,把信撕了。”


    老大直接看向老四,“像是你愛用的那種。”


    老四愣了下搖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這。”


    徐有功也沒再問,仰頭看上麵,接著自己爬上去,等看完一圈,他再下來時,再次看了一眼老四和老大,隨後才是看向老二老三,“敢問,張大人的屍體被發現時,後腦勺上是否有一塊明顯的腫塊?”


    老二驚訝了,“你怎麽知道?”


    他還沒看屍體吧?


    老三則若有所思,“大人是不是看過卷宗了。”


    徐有功垂眸不說話,再次看了一眼那木凳,雖然那木有些年頭,可是血跡,他還是分辨得出的,當然,如果不是經常出入案發現場的,可能就很難看出來是血跡還是痕跡。


    徐有功再問:“當時,你們說是老四先闖進來的?”不等說話,繼續往下說:“根據過往經驗,以及……證據和現場情況,可推斷,這是起偽裝的密室謀殺。


    “你們的父親雖還沒看到,但他真正的死因恐怕是——


    被這個板凳,擊打了後腦而死,至於書房的門和窗戶,窗戶是從裏麵反鎖,但門沒有鎖死,這把鐵錘上有一絲絲碎屑,可插銷卻完好無損,所以最先進來的應該就是……”


    “你……胡說八道,我怎麽可能殺我父親!父親最疼愛我了!我……”老四率先打斷了徐有功的話,其餘人卻是震驚看向老四,“徐大人好像還沒有說你殺……”


    徐有功抬手,直接道:“如果沒有證據,我也不敢亂說,你怕是不敢上去看吧?你當時隻顧著燒毀一些你的信件,雖然我不知道你隱瞞了什麽,但你一定和張大人吵了起來,驚慌下,把信撕碎快速燒毀後,就……把你父親吊上去,但你個頭不夠,所以……在木柱旁留下了手印,手印就在上麵,你現在認罪還來得及。”


    徐有功說的冷峻,雖然這裏不是公堂,可是比公堂更令他寒心,外憂還沒解決,內患竟然……如此嚴峻。


    霄歸驊皺眉,有些疑惑,貼過去,“二哥,手冊……他……”


    不是殺手嗎?怎麽成了這樣?


    徐有功冷冷道,“這樣的情況不是沒有過。”


    之前的佛寺……也是買兇殺人,結果買了兇,人卻自殺了。


    “還不認罪麽?”徐有功端起冷臉,老四就直接跌坐於案前,他似乎看到老父親雙目炯炯有神的瞪著自己的樣子。


    老四低頭不語,臉色蒼白,儼然是無聲的認罪。


    老大老二老三從不可思議,到憤怒,被老大壓下,老大沉聲問道:“老四,你……當真?若不是,就是他徐有功說,我也幫你喊冤!”


    老四一頓,聲音微顫:“我……我沒有,大哥,我沒罪!他都是一派胡言!你,就看到一個手印就說是我的!未免太牽強!何況,這裏是密室!他說是就是啊!”


    徐有功並不覺得多麽意外這個答案,但是眼中更加惋惜了,“張四,我給過你機會了,你之前是把兩節斷裂的拚湊一起,從外麵關上再假裝用力撞斷……但是……”


    話沒說完,老四站起來狂吼,就要推徐有功:“我……我沒有!你!你出去!我祖母說的沒錯,你果然就是來騙人的!你想要用我們當跳板,故意汙蔑我們!!!”


    但是他沒過來就讓霄歸驊用蟲子逼退!


    老大麵色發白,但還是保護著他們,徐有功見狀,更是惋惜了,道:“若無證據,我豈會胡亂指控?你如此認真,那麽你敢不敢,再撞一次?”


    老四聽後,身體微顫,眼神中流露出痛苦與悔恨。


    而老大和老二老三也是若有所思,老大道:“那麽粗的東西,除非鐵錘敲打,否則,門別的地方也該變形才對。老四,你……”


    “招了吧。”


    徐有功望向老四,而老四也是在眾人注視下,咬牙……跪下道——


    “我認罪。但我這麽做,都是因為……因為他根本不配當我的父親!”


    他指著上方,仿佛那裏還懸掛著屍體,“那是我的父親,他是我父親,卻……從來不認可我,我三番五次讓他給我找入朝中,老大老二老三都有事情做,隻有我!我什麽都沒有!我無法接受!我憤怒、我痛苦,我再跟他說了一次,讓他幫我!可他卻把我的信撕碎,說我野心太大!不配入朝為官!要我好好磨練心性!”


    老四的情緒激動,聲音中帶著無盡的怨恨和痛苦,“後來,我才無意中知道,他根本不是我爹,他……是把我從農田撿迴來的!他總侮辱我,我才這麽做,我……我起初隻是為了挽迴一些尊嚴……可我沒想到他死了!我……我……”


    說完這些,老四的眼淚滑落下來,他雙手捂住臉,泣不成聲。


    老二老三卻紅了眼了,“你!你!你毀了我們家!你徹底毀了……”


    老大攔不住老二老三,隻能是跟徐有功道歉,“徐大人,讓您來幫助我們,不想……卻查出了內賊,真是……無顏麵對您了!您請迴吧!”


    唐律不允家中有刑者,殺人者從官,張家這才是真的徹底沒落了!


    然而老四聞言卻是停止哭泣,“不!不要!”


    他抬起頭望向徐有功:“我,啊啊啊啊!”


    他說不出話,突然像是一頭牛,猛然撞向最近的鐵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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