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顯慶五年,坐罪廢為庶民,遷居黔州,囚禁於這破落宅中,李忠不知有多少個日日夜夜希望——


    吃武則天的肉,喝武則天的血!


    他與武則天無冤無仇,可她卻生生毀了他的一切。


    當然,身為皇子,尤其是身為長孫無忌硬為了王皇後的政權而推上來的皇太子,他也知道自己必然擋了一些人的路,他擋了武則天的皇子的路,所以,長孫無忌倒台他第一時間就請命卸下皇太子職位!然而……還是不夠。


    還是不夠。


    武則天,她還是要把他趕緊殺絕,一次次刺殺,追殺,暗殺,最終逼得他不得不在此以女裝示人……才終於僥幸活下來。


    這期間,李素節是唯一一個跟著他,還願意搭理他的,可是他知道,李素節不是單純幫他。


    即便是曾經的廢太子,在宮廷中如過眼雲煙,可他畢竟曾經也是人物,是對手。


    更別提,二弟死前給他寄來一封信。


    李素節的真實目的,全部宣之於紙。


    “大哥,你在猶豫什麽!快隨我走啊!”李素節催促,李忠猶豫。猶豫要不要把那封信宣之於口,畢竟他一直以為,李素節幫助自己是出於兄弟真心,畢竟他們曾經同病相憐,都是被眾人遺忘,被武則天迫害的皇子!


    然而,真相往往比想象中更為複雜。


    “你真的是為幫我嗎?”


    李忠說的李素節微微頓住,旋即道:“當然!幫助大哥,隻出於兄弟情誼!大哥背後既沒有勢力又是……”廢太子。


    剩下的話,他沒說,但是李忠明白他要說什麽,但正因為自己是廢太子。


    那麽,自己就能在這場皇位爭奪戰中有一席之地。


    事實上,即便被廢,他在朝中仍有一定威望和影響。


    當然,這段時間,他幾乎把這些人脈都給了李素節,但他確實已經把大哥能做的都做完了。


    “身為皇子,都有權利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李素節,你也不例外。你心中清楚,你到底是幫我還是幫誰。”


    李忠突然的冷眼配著那張胭脂繪畫的臉,讓李素節微微愣神,隨即眼神冷了下來,“大哥這話,好像知道點什麽。”


    李素節能到今日,心思縝密,他之前射殺二哥,就是因為二哥把消息告訴了大哥,當然,他那時候沒有證據,隻知道他寄出去一封信給了大哥。


    如今看,還真有其事。


    李素節索性收了所有表情道:“信在哪。”


    李忠反而一轉嚴肅,笑了,“果然,老二是你殺的。”


    李素節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再問:“信,在,哪。”


    一句一頓,可是李忠完全沒有害怕,他隻是笑了一聲,坐下來,“也許,在你的眼中,皇位,權力,野心,抱負,很重要,你也有自己想法,策略和手段。可是……你不該殺親兄弟,那你和武則天有什麽區別?”


    李素節也坐下來,區別在於他坐的地方比較幽暗,黑暗幾乎把他整個人都籠罩了,李忠去一旁緩緩地洗了洗臉,一點點洗淨後的臉龐和李治有七八分相似,區別在於,他經曆了太多滄桑,如同一塊經過歲月打磨的石,略顯粗糙,但仍舊充滿陽剛,散發出一種獨特的男子氣質。


    他的眼神不再混沌,反而散發出沉靜而深邃的光芒,像是藏在石頭裏的寶石見了天日。


    “四弟,我可以為你死。但你不能把我……當你的墊腳石,而是我心甘情願為你去死,你要做到這樣,才是國之君。”


    李忠說話的眉宇間,仿佛凝聚了這小半生的滄桑,流露出得是一種沉穩的力量,仿佛訴說他默默承受的一切苦難和壓力。


    “你也不用跟我玩計謀,當然,我也深知,自己別無選擇。”


    李忠說的讓李素節在黑暗中眉頭緊鎖,稍遲,他從黑暗裏悠悠道:“大哥,有句話叫做……觀棋不語,看破不說破,你這樣,我還怎麽跟你說?”


    “你不用說,我選擇了與你合作,信你不用擔心,我已經燒了,我這裏什麽都沒有,唯有這條命……我願意被你利用,那是因為你李素節的勢力應該已經很大,大到,你和父皇聯合起來,去對付武則天,我支持你,也是支持父皇,同時,我也隻能為你提供了這一次的保護,讓你能在這場戰爭中萬一落敗,可以脫身,不至於我們四個都……老三你沒動他吧?”


    “……”李素節沒說話。


    “上金與我們不同,他早早被削去官位與封邑,安置在澧州。你若還對手足……罷了,你眼中沒有手足,罷了,罷了。”


    李忠本想再說什麽,然而作為老大,一個外人眼裏隻會穿著女裝作妖的,他真的已經沒有什麽可以翻盤的,唯一能做也就是幫助李素節做這一次,陽謀。


    “告訴我,需要我配合什麽。”


    說到這句,李忠著手更衣。


    他的櫃子推開,門的後麵是他自己藏在牆內的衣服,牆是他一塊塊挖下來的中空,再一塊塊填上去。


    在挖到一半的時候,他的眼神微微發寒,隨後把一張紙條塞到衣服裏。


    李素節也從黑暗中緩緩走出,“大哥不用穿這個……”


    “用。這是最珍重的衣……”李忠拿出的是他封太子時的衣,隨後猶豫了下遞給李素節,手中的紙條縮入袖中。


    李素節在昏暗之中,幾乎是不猶豫的接過來。


    輕輕展開李忠拿出的那件太子衣。


    雖然光線微弱,但仍能看出這件衣物的華麗程度。


    這件太子衣他知道的,是由宮廷內部,以最上等絲綢製成,光滑如水,柔軟如雲,繡著精致龍鳳圖案,金色絲線在暗中閃爍著微弱光芒,仿佛繁星點點。


    而衣領、袖口和下擺處則用珍貴的寶石鑲嵌,即使在昏暗中,也難以掩蓋其璀璨光澤。


    但這件太子衣不僅是工藝精湛,更是象征皇權。


    李素節貪婪的撫摸著這件太子衣,父皇其實已對他多次暗示了,所有皇子中隻有自己最堪大用,他感受著絲綢的柔滑和寶石的冰涼,幾度揉捏也沒有任何的褶皺。


    “喜歡你就自己穿。”


    李忠的提醒讓李素節迴過神,他的眼神深邃而銳利,那眼神,很像伺機而動的雄鷹,時刻準備展翅捕捉獵物,而李忠就是那個獵物。


    “不用了,還是大哥穿,大哥穿上龍袍太子,一戰若成,那麽……”


    “那麽,你就順勢拿出父皇對你的恩寵,將我以廢太子謀反罪名,殺之。”


    李忠說下他的計謀,李素節就是笑容一遲,“哥,皇位……隻有一個。”


    李忠卻是擰眉,忽然道:“所以呢?你是要連父皇也?”


    李素節皺了皺眉,左右看了看,都沒有人,他也是孤獨久了,難得有這麽個可以暢所欲言的地方,“在皇權的鬥爭中,如同身在地獄黃泉一般,生死根本無法抵擋,無法選擇,即便我不去殺其他的皇子,可是他們也未必留下我,這條廝殺的路,不是我想要走,而是我必須走!我隻有先下手為強,才不會被他人左右,皇權,鬥爭……朝堂……一旦卷入其中,便如同身處狂風巨浪中的一葉小舟,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隻能任由風浪擺布。但是……大哥,我想做那個風浪。”


    “哧,我還以為你要做更大的舟。太宗曾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四弟很有想法和遠見啊……”李忠說的有所保留,他低頭,所想的卻是——


    風浪,乃是天定。


    風調雨順,乃是天時地利。


    人不過一葉扁舟。


    但他都沒有說,因為當局者迷,作為旁觀者的李忠,明白李素節所說的他要做風浪是什麽意思,如今這大唐的腥風血雨,都是他一手掀起來的……可不就是風浪製造者。


    “承讓。”李素節伸出手道:“既然大哥更衣完畢,請!”


    李忠正衣冠道:“或者,你應當說的是……請大哥赴死。”


    李素節舔了舔後槽牙,這是他極度無奈時候的動作,也是他難以裝下去的時候的動作。


    索性,不裝了——


    “大哥,你知道相比於太宗爺爺的水能載舟,我更喜歡的……是什麽嗎?”


    “玄武門之變。”


    李忠敞開了與他聊,也有些激動和興奮。


    這麽多年了,他忍辱負重的在這裏日日裝作女人裝瘋賣傻,終於不用再忍氣吞聲了,而越過外麵的月光,似乎都比他院子裏的亮堂。


    李素節笑眯眯道:“是的,太宗爺爺在玄武門殺死了自己兄弟的兒子,逼著祖爺爺李淵立他為新任皇太子,後麵,順利的繼承了皇位,也就有了後來的貞觀年間的唐太宗!如今,我若成了……我會繼續開創盛世。我也會給大哥洗白,正名的!”


    他說最後這句,總算說到了李忠的重點,他如今把一切說開也不過是為了這一刻,“如此甚好,不過,死後的事,我也做不了主。”


    馬車就在外麵,說完以後,李忠直接上車,而宅內的人……早就被李素節帶來的人,殺了個幹幹淨淨。


    馬車,一路疾馳迴往長安。


    不想,在半道上,馬車就被阻挺了下來。


    幾個李素節的親信在必經之路等了很久,第一時間把徐有功帶走了烏石村裏正的消息告知,李素節臉色難看,這個徐有功還真是……到處都有他!


    “是周興給他的消息嗎?”李素節第一個反應是如此,但緊隨就自我否定,“不,他壓根不知道……那究竟他是怎麽知道!不,眼下他已經跑了……攔住,封鎖長安的所有道路,看到徐有功,格殺勿論!重重有賞!”


    吩咐下去後,下麵的人略有遲疑,因為徐有功的功夫眾人都知道的……


    不過,李素節接著靠近他耳語了一番,那人才是恍然大悟,接著就差五體投地的跪拜,“不愧是四皇子殿下!那如此便穩妥了!”


    李素節這才迴到馬車。


    馬車上的李忠,已把外麵的一切聽了一些,隱約也聽到徐有功……


    這個人他是知道的,老二給他的信裏寫過,說如果徐有功能夠早早的查到他,他或許能活。


    然而……徐有功似乎沒有。


    “徐有功很棘手麽?他發現了我們?”李忠試探性的詢問,李素節對他是已經不設防,直接道:“他不足為據。”


    李忠還想再問,李素節已經閉眼,吩咐外麵車夫:“換條路,去別院。”


    外麵應聲後。


    暗夜之下,長安城外的兩輛馬車此刻正在疾馳前往同一個目的。


    林如海很快抵達李素節的麵前,在馬車裏是已經被五花大綁的霄歸驊,元理,還有崔玄!


    崔玄不可置信的看著林如海,不斷地晃動。


    林如海隻是放下簾子,目光沉冷的詢問馬車上的李素節,“人,我帶到了,東婆呢?”


    李素節揮揮手:“那邊屋。”說完放下簾子沒有要下去的意思。


    馬車外,林如海立即眼神充血,直接抽刀朝著那邊屋內走,伴隨那邊的門突然破開,一道白發鬼麵人影略過——


    鐵爪,直接穿心……


    接著幾名侍衛衝上,亂刀聲後,外麵有悶哼倒下去的聲音。


    馬車內,李素節與李忠相對而坐。


    車廂內懸掛的燈籠搖曳著微弱的光芒,映照出李素節深藏不露的冷笑,譏諷。


    李忠要看出去,李素節卻目光深沉,語氣平靜如水:“大哥,相信我,徐有功此人不足為據。”


    李忠微皺眉頭,語重心長,“還是小心點好。”


    實際上心中也擔心著徐有功,他又不是真傻,若是能活,誰願意死?


    李忠又問:“那幾個是徐有功的人?”


    李素節輕笑一聲,目光中透出譏諷:“大哥,你就別管了。不過,人一旦有了朋友和親人,就有了弱點。能抓到軟肋,就不怕他不服……看著吧,大哥,我一定可以成為風浪。”


    說罷,李素節才推開馬車門,看了一眼被拖走的林如海,輕描淡寫地一句:“收拾幹淨。”然後提起了衣擺,下車,繼續部署他的計劃:“長安周圍已經駐紮了軍隊和糧草,隻需要大哥振臂高唿,就直接打入長安。”再迴頭吩咐:“把那邊車裏的都帶入鐵牢嚴加看管,女的……給我留著。”最後一句話,他眼神翻湧。


    李忠神情有些複雜,沉默片刻後才看那邊被拽下來的霄歸驊,沉聲道:“四弟,此舉是否太過?你要對這女子……萬一徐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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