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東西算盤打得太響,直接要空手套白狼的找兇手,究竟誰在把誰當三歲小兒,不言而喻。


    往常,徐有功著急破案,一切對案件有利的事情都會做。


    石通天這種罪有應得的死人,他不急。


    反倒是比較記掛,那具草席裏腫脹的屍,當時沒有仔細看就被卷起,那麵目腫脹的模糊,看不太清楚,可那種黃又黑的屍瘢,徐有功沒見過,不清楚是否光線太暗的緣故,很想再看一迴。


    牢外,有人比徐有功急。


    眼看徐有功坐在那邊擺譜,長吏思索再三道:“你且等著!”說完出去。


    徐有功不管他去哪,閉目休息,但心中明白,長吏必是去報信以及詢問上頭究竟能不能說出來身份,這個時間應該不短。


    徐有功吩咐霄歸驊等元理迴來喊他,自己閉目,睡去。


    同景,長吏出門匆匆上轎。


    一如徐有功猜測,轎子一路奔城外,在民房換馬車,再轉破廟。


    廟內,佛像殘破,蜘蛛網垂掛如綢。


    長吏貓腰往前,熟門熟路拉開佛像後的地門,就從地道一路往前……


    許久,從地道抵達一處木門前,輕叩下一秒,門打開,地道延伸出來門前,長吏剛出頭,就被一群白花花的匪給圍了。


    長吏嚇得哆嗦,再看滿目白麻,明白,石莊主已經什麽都知道了。


    他腿軟,任由披麻戴孝的人拖他走,邊走邊掏出銀子打點道:“各位好漢兄弟,轉告石大人,下官也不知道會出這樣的事……已在盡快地追查了……”


    沒人收取他的錢,直到堂內。


    靈堂擺設中央,石阿大冷麵而立。


    他曾名高威,是駐紮嵩縣的匪患,後順上層指示來石人山,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平地起高樓建造了石泉山莊。


    石通天的名,是太監公公取的,要的是他在此處氣勢通天,造出勢來做鏢局。


    沒想到…還沒拉起來鏢局的隊伍,人就這樣走了。


    石阿大看著瑟瑟發抖跪在地上的長吏,思量背後那位貴公子,如果知曉人算不如天算,接下來,會如何指派他。


    “石莊主,求您饒了下官!下官也不知會發生這樣的事啊!”在徐有功麵前還擺譜的長吏,在此宛若螻蟻。


    畢竟,徐有功再生氣不會殺了他,可這位……會!


    石阿大隻轉身,望牌位道:“父母雙亡後,人都道,我這哥哥沉穩,聰睿,可沒人知曉,沒有阿猛在背後付出,我成不了事,從小是他為我燒飯洗衣,也是他出去燒殺搶掠,如今我能過上好日子,他卻……”


    眼淚橫流,石阿大抹去後,才彎腰對著高大猛牌位,深深拜下去。


    長吏抬頭看一眼,很清楚石通天又叫做高大猛,他甚至也知道,當初嵩縣的幾位縣令都是誰殺的……更別提,背後還有更厲害的在操控這一切……


    想到自己的疏忽讓極重要的棋子死了,他不知自己要麵臨什麽。


    “石大人,一切都是姓徐的惹的禍,若他第一天沒來,那個賤人死了,也就死了……對,都是徐有功!那天我們要處理那個賤女人,可是被徐有功阻攔了,這才讓那個賤人有機會……”


    後來,所發生的一切事,都太意外了。


    沒人知道,石通天半夜還敢找春江樓的姑娘們去唱曲跳舞;


    也沒人知道他會死,更沒人知道——


    會被挖心,被吃。


    “大人!一定要殺了徐有功!他太聰睿了,會發現我們的一切……”


    長吏一句接著一句,渾身抑製不住的發抖撇清關係,有些沒說的,石阿大也全都知曉,隻是——


    “死……太便宜他們了,你可查到關於吃人細節。”


    究竟是怎麽死的,石阿大不管,他已決定讓春江樓所有人陪葬,但那個把屍體偷出去……吃了!挖心的!必須找到。


    “還……還未找到,那徐有功非要我供出石大人背後的……您,我不敢,於是就……”長吏拚命磕頭:“大人,下官是想找到兇手!再來……再來請失察罪……”


    石阿大笑,“哈哈,”是怒極反笑的笑,“失察,你倒是給自己好洗脫。”


    失察罪,不過就是疏忽大意。


    他眼底劃過去殺意,隨後道:“這些間接直接害我胞弟的必死無疑,跟死人,無需多話,但你還需查出,究竟是誰……吃了阿猛的心,若查不出……我石某人殺了你們這些沒有用的貪官,也算是給我弟積攢功德。”


    長吏的臉瞬間雪白。


    “……”


    -


    同景,洛陽某處宅邸,模樣貴氣的少年在池邊喂魚,邊走邊笑,“石阿二的心被毒蠍吃了?”


    內監恭敬道:“是,泥鰍曾說,毒蠍小時差點瘟疫死絕,在死人堆裏爬出來,沒有吃的就吃人……”


    “惡心。”


    “下次不讓他靠近主子。”


    少年手裏魚食丟下去,看著那些爭先恐後的錦鯉,半晌才接著問:“徐有功查到哪了?”


    內監小心接過少年手裏的魚食盆,陪笑:“沒查到任何蛛絲馬跡,不過,天後陛下把他放到那……許是發現了什麽。”


    “沒有證據,就等於沒發現。大哥如何?”


    “大皇子近來不是很好,您拒絕了他報複的請求,他就有些發瘋,目前迴稟說他每日把自己關起來,著女裝,扮女紅……”


    “大哥還是沒用啊,要盡快把鐵水製出……給二哥送過去,相信這份大禮,天後陛下會更焦頭爛額些……賀蘭綰綰那如何?”


    “這還沒有最新情報。”


    ……


    賀蘭綰綰此刻已經跪的雙腿浮腫,下不了床,出不了門。


    而所謂焦頭爛額的武則天,也並沒有外界傳的那般處境堪憂。


    傳聞中對她失去寵愛的李治,正與她在密室中下棋。


    那日,賀蘭綰綰跪了後,她就明白了李治的心仍在她這裏,隻是故意順她的意思,成全她的計謀,夫配妻演戲罷了。


    於是,她連夜寫了密信給李治道明心意,可這也沒用,是後來她寫下願順遂帝的心意,也即是:成為女帝。


    李治這才傳人把她傳來密室。


    地下室中,檀香嫋嫋。


    武則天的處境堪憂隻在棋盤之中。


    雖然棋盤旁邊的夫婦二人,氣氛融洽,棋盤就不同了,黑白子正殺到緊急關頭。


    武則天布好陷阱故意道:“石人山那處的事,夫君都知道了。”


    李治漫不經心說:“起兵謀反而已。”


    武則天盯著棋盤說:“而已?”


    李治冷道:“左右一些臭魚爛蝦之輩,還真以為能翻得起浪花?不過,叫他們出力,替大唐江山打出些兵器,盔甲,豈不妙。”


    說話並不耽誤落下棋子,一個又一個。


    黑白交錯,愈發廝殺分明。


    武則天眼看李治說話分心落入全套,嘴角輕扯道:“可國庫並不空虛,臣妾更想把惡苗頭摁下。”說完,武則天把李治的棋子圈起來吃掉!


    不想,李治等她吃完小口,反手一子落定,“那就要小心野火燒不盡春草,來年吹又生。”拿掉武則天的棋子後,棋盤上忽然乾坤扭轉,她才發現,李治竟用更大的棋圈把她包圍!


    武則天詫異,“臣妾失察!”想悔棋!


    她根本沒注意到他背後還有這一手,“臣妾心急了!”


    但李治並不理會,撿起來她的子,“媚娘又輸了。”說的不僅僅是棋局,以及,剛才說的——


    對於逆黨,若不能連根拔起,隻會滿盤皆輸。


    “贏,有些時候也許是對方故意讓你贏。徐家小子不就是?不過他比你還聰睿,他知曉有藏得更深的在後麵等著,沒著急吃……”


    李治用棋局圍剿了武則天,也不僅僅是武則天。


    武則天心知曉,所以才更懊惱,“臣妾明知下不過陛下……就不該來下棋!”


    她說的也不單純指的是……下棋這件事。


    更多的是,應了女帝。


    這太冒險,太荒唐了!


    她根本不是對手…也不是那群老臣的對手,皇權誘人?非也!


    朝廷錯綜複雜,人情世故交織如密不透風的蜘蛛網。


    她前段時間還隻是簡單處理政務就足夠疲,如今越往深處接手,越覺仿如走入了一處看不到天日的黑色森林,不確定會冒出來什麽豺狼野獸,甚至妖邪魔怪。


    李治淡定收拾殘局,把棋子放在她手中,“再來,能與朕下棋的也不多,你既入局,就不要反悔。明日起來與朕修習。法、儒、兵、墨、道、商、陰陽、雜、農,還有……《六韜·三略》與《商君書》……你也可以先看。”


    一句句說,根本沒有反駁機會,但是武則天知曉,這些都是她應該學的,有了這些傍身,才好在這些錯綜複雜的朝廷裏站穩,才能在黨派之爭,政治觀念之爭,奸臣之爭,忠臣之爭……錢財國庫中……找到一絲喘息立足之地。


    她頷首道:“臣妾遵旨。”


    新的棋盤,李治再次落子,潔白的棋盤落下的黑子,格外矚目——


    “你的農書盡快編撰,是首要基礎。”


    “臣妾,再遵旨。”


    武則天這句話是有些疲憊的。


    她聽出來了,他要她打下基礎,可她實在是忍不住了,抱怨道:“可是陛下有沒有想過,臣妾已經很累了,不過,臣妾卻是感興趣那些書術。”


    那些學書,她就算不當皇帝,也想學,隻不知自己有無精力,朝堂的事就已經很累了。


    不想,李治完全知道她在想什麽,又道:“太宗在世時便常以隋煬帝為反麵教材,警誡文武百官,農民才是皇權統治的穩定支撐,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的書以農為本,朕很看好;


    如今,經濟文教平穩,突厥潰敗,邊陲安定,盛世尚且安康,案件的事交給大臣們,吃大唐皇糧,也該做點事,媚娘與朕正是放手去做的時候……至於徐有功那邊……你算錯了,他不會再走。”


    武則天前頭都聽懂了,這是讓她甩手給朝臣,先穩固自己,可李治的最後一個急轉,她沒聽明白:“陛下說什麽?”


    -


    石縣,牢獄內人員,全昏迷。


    西域進貢的迷藥,就是霄歸驊和周興都無力的倒下,眼看徐有功被一個高大的身形抬走。


    “二……二哥……”霄歸驊想要起來,可起不來,周興抓著她道:“那是……崔……”沒說完,暈了過去。


    徐有功事最先嗅解藥的人,但即便是有解藥,迷糊中他也感覺得到自己被人背著,顛簸。


    等到客棧,再吸嗅了一陣濃濃的香氣才輾轉醒過來。


    “崔將軍?”徐有功看著麵前的男子,略感意外,隨後詢問:“天後陛下可好?”


    到處傳得沸沸揚揚,說她……就要被廢後了。


    那位崔將軍在收拾徐有功的東西,沒迴頭答道:“好得很,你醒了就跟我走。”


    徐有功問:“去哪?還不知您的名……”


    崔玄手持他的包裹背在身上道:“叫我崔玄,上麵沒想過石通天會死,他有個兄弟難纏,會為他報仇,你得離開。”


    徐有功直接一句:“我不走。”


    非但不走,還得留下查清楚!


    崔玄一堆事兒等著辦,抓著他包袱皺眉:“要我說幾次,不許你查,是為了保護你。”


    崔玄以為,汝陽的事他能撤退,這裏也一樣,不想,汝陽案忍,那是有原因的,這裏,徐有功真忍不了——


    “究竟是保我,還是為了利用我做更多?這案,與那背後的人沒有關係,為何不能查?”


    崔玄一陣無奈,“恕我不能多說有無關係!”不耐煩了,手摸著藥,直接暴怒:“大膽徐有功!你敢違抗天後陛下,你不要命了!”


    徐有功冷笑:“不要了你敢拿嗎?”


    崔玄是發現了,他如果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那徐有功是光腳加不要命的。


    “這是天後陛下不得已的決定,他們勢力龐大,若輕而易舉地戳穿,隻會讓他們推出來替罪羊,案件仍舊得不到……”崔玄話沒說完,被徐有功再度打斷:“可替罪羊也是可以審的,也是長嘴的。”


    “說不過你,我……”崔玄拿出迷煙來,可徐有功突然俯身鞠禮抱手,朝他身後道:“陛下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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