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冬至的伶牙俐齒,霄歸驊完美繼承。


    徐有功一時語塞時,聽路口傳來高聲大喝——


    “速速找尋徐大人!畫像中人,找到了!”


    “找到了?!”


    “找到了!”


    “速找徐大人……”


    長街之上,本就布滿衙差,高舉著一張畫像的衙差在前頭喊時,一個接一個的往前接力唿喊,徐有功坐不住,留句“你不迴去,就先去我外府等候”,便直接走入長街——


    “人在何處!”


    徐有功攔住那名要找他的衙差。


    衙差看徐有功立刻躬身行禮說,人就在府衙內,隨後,靠近了他聲音又微壓低:“人是畫上人的家仆,一名老奴!說他家老爺半個月前就失蹤了,就是畫上的死者!”


    徐有功來不及言語,快馬加鞭疾馳迴府衙,然而——


    衙內,已無落腳地了。


    人員一字排開。


    徐有功竟是最後一個得知消息的。


    從案發到現在,隻見過一麵,派人傳過幾次話的縣令許純,縣丞,甚至暈倒的縣尉,都來了。


    端坐高堂的許純官服威武,其他人站肅穆,哪裏都沒徐有功的位。


    除了押犯的地方。


    徐有功並非要別人給臉給位,臉色一沉,登時有人哆嗦的躲開,他上前,愣擠出來了個位,擠一邊去的縣丞縣尉瞪大了眼珠子,不可置信,又不敢作聲。


    徐有功沉默,擺出旁聽架勢。


    等半天,都沒動靜,他這才看縣令問:“縣令大人不打算提問審訊?”


    縣令不動聲色的把徐有功拉低道,“徐賢弟啊,你從蒲州一路查過來,究竟怎麽從‘貓妖皮’變成男子,還找到人來認領了?”


    縣丞詢問的後半句,很清楚明白,這是急著問清楚,好搶功勞,可七張人皮,才出現一人,未免吃相難看。


    “你自己查。”徐有功冷冰冰說完,縣令就麵露難色,他要能弄明白還問?不過,既然人家不說,那就——


    “還是你來。”


    說罷讓位置,一旁縣尉眼珠子儼然是要掉下來,這就給讓位了?


    縣丞給他一肘,“別亂說話,這可是……天後……貓妖的案子……指不定背後是什麽……”


    徐有功也聽見了,麵無表情的直接坐下。


    他不怕什麽後,姑子,貓妖,他隻要真相。


    “梆”的一聲,徐有功驚堂木動,低喝:“傳人,上公堂!”


    衣衫破爛的拾荒老者立即被兩名衙差拎上公堂。


    許純主動又過去道,“徐老弟,目前……也許是找到死者,可距離找到殺人者還是差得遠,該走得過場得走了,本官也不多留——”


    早走,早點撇清關係。


    不想台下的老者顫抖大叫道:“大,大人,老奴……什麽都不知道,大人饒命啊大人!”


    許純當即愣住,這老頭剛不是這麽說的!


    徐有功亦皺眉。


    許純質問老者:“堂下刁奴,方才還口口聲聲說畫像上的就是你家失蹤半個月的王員外,此刻為何翻供!”


    卻說完,聽徐有功道了一句——


    “是你。”


    台下,是那日莫名吐了他一口痰的老人!


    年約半百,額褶臉瘦的老者此刻抖的像糠篩,不斷磕頭求饒,“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他是對著徐有功磕的,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徐有功在他的眼裏,不是他的青天大老爺,更像是……要命活閻王。


    怪事兒讓許純反而不好走。


    招唿人搬椅子,複又坐下。


    徐有功稍沉思,便明白老人怕是擔心那日吐痰的事,於是麵色盡量緩和三分,解釋:“我不打算追究那日的事,”說完,拿起元理所出的比例畫像再問,“畫上的人,可是你家員外?”


    老者抬頭一眼就又飛快搖頭:“不,不認得!不認識……我不認識!我,我就是想要官府的賞錢!”


    徐有功臉色更黑三分。


    旁邊衙差竟先急了,一個健步上去就是兩個大嘴巴——


    “胡說八道!你明明在街上抓著我說,這是你家員外,還說半月前失蹤,你來報案一定是被新夫人害了!”


    衙差大巴掌就抽向老者,“老東西,官府衙門!也敢胡言亂語!”


    老者被打出鼻血,更帶出兩顆牙!


    徐有功翻過案板,在第三輪巴掌落下時抓住了衙差的手:“住手!本官未曾發令,誰準你私自動刑!帶下去,杖責二十!”


    被抓住的那位,是之前打元理的那位,本就青紫的手腕此刻宛若折斷,再聽到打板子,臉都綠了,“縣令大人!您,您要為小的做主啊!”


    這公堂上胡言亂語打兩巴掌怎麽了!


    衙差跪下求饒,老人則有些詫異。


    許純那邊想幫著說,可徐有功眸色陰冷的看過來,許純竟也慫了,“十……十吧,以儆效尤……”


    “三十。”徐有功不減反加,衙差直接嚇的膝蓋一軟,尿了。


    許純也隻能咬牙默認,而徐有功又蹲在老者麵前。


    老者摸不清楚情況,可含糊不清的血嘴裏,還是說“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徐有功不知老人當場翻轉口供是為何,但環顧四周,也隻能想到……是自己的緣故。


    退下麽?不甘心!也不能夠!


    案件細節稍縱即逝,徐有功耐心拿出帕子,給老人擦血,靠在老人耳邊繼續放低了姿態,甚至半跪,低聲說——


    “老伯,你不用怕,我真不怪你。”


    老者一個勁兒後退,麵無人色。


    無奈,徐有功隻能站起來道:“傳陳夫子!”


    老者整個縮頭縮腦,話都不再說,唯剩下的是外麵的衙差慘叫聲,隨著棍棒起伏,不絕於耳…


    陳夫子來前,許純不知什麽時候到徐有功身旁。


    笑眯眯的他在徐有功看過來時,笑容減半,背手道,“對這種奸詐的老骨頭,打一頓,什麽都說了。


    “當然,你是徐無杖,可本官有必要提醒……此案,說大可大,事關朝綱;說小可小,比如,這個老奴出爾反爾,自投羅網,倒可以把那個算數癡呆……換下來。”


    許純說完,繼續施壓:“不過,徐賢弟,你別忘了,本官才是汝陽縣令,此案事關重大,死者身份是突破案情第一要隘,若你查不到死者身份什麽都是空談。”


    徐有功臉色深沉,沉默以對,這無非是換個替死鬼,若同意他與許純等昏官,有何區別。


    在他沉默思索如何作答中,縣丞忽而怒道:“縣令大人,你何必搭理這區區八品,未謀職的小子,他如此狂妄,縣令大人您有容人之心,我卻沒有!姓徐的,我看你怕是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了!”


    徐有功終於開口,“在下徐有功。”


    現場驀然一頓,靜謐中,許純側頭給縣丞一個眼神,令他退下。


    隨即,又將徐有功拉到後側。


    這次,許純幾乎是咬牙說道:“有功賢弟,你的耿直有目共睹,然天子聖誕在即,此案又關乎貓妖,天後……姑子……如此牽連甚廣,我隻怕……連累了汝川衙門!”


    咬牙切齒說完,許純又堆起來慣有的假笑,給徐有功抹了一下剛抓出的褶皺——


    “或者,你不願動刑,本縣令可以,就先給他上個小刑,絕不傷及性命,讓他吃吃苦頭……”


    徐有功對他所言起初一言未發,直到腦海裏劃過去血淋淋的元理,“若你執意如此,我會將老人同元理的事,都如實上報。”


    說完,看陳夫子走來,徐有功對他直接吩咐,把人先帶下去治療,縣令許純終於翻臉怒了——


    “徐有功!此乃汝川縣衙!越俎代庖也要有個度!責令詢問本就是堂審的正常流程!你就是上報本官也不怕!”


    徐有功冷冷看他,“是麽,那你為何動怒。”


    “我!”


    許純咬牙,說不出話來,是啊,他氣什麽?他跟個傻子氣什麽。


    下麵衙差此刻個個抓緊了棍棒,陳夫子也一動不敢動。


    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直到徐有功道,“你怕事,怕連累你,所以,我把人帶出去問。”


    許純惱怒的臉色微頓,皺眉,“何意。”


    徐有功坦言:“天子聖誕前,我破案,否則,你拿我去說法,盡可說,是我攪亂你辦案。”


    縣丞瞪大眼,許純眼中光澤掠過,嘴上卻忽然鬆口,假意連連道:“這如何使得!”


    “你確定使不得?”徐有功一抬眸,他立即又說:“使得,帶去,不過總不能白帶走。口述無憑?”


    徐有功接下去:“立字為據!”


    許純滿意了,又補充:“再加一條,你帶走人,要是問不出一二來……本官可就不留情麵了!”


    “筆墨。”


    筆墨紙硯,落筆畫押,徐有功做完,整個縣衙都是鬆口氣,眼看他帶著陳夫子和老者離開,個個麵露喜色。


    這下,可以保住小命了!


    隻是怪異,出了衙門。


    老者本瑟縮的腦袋突然又不怕了,直勾勾的盯著徐有功的臉。


    那張瘦削嚴厲的臉,眉宇間,滿是正氣淩然。


    徐有功怕自己又嚇著他,感覺到注視,也未曾迴頭。


    別院。


    陳夫子去開藥,煎藥。


    徐有功入堂,請老者上座。


    老者臉色舒緩。


    徐有功反而緊張握拳,鬆開,反複才走到他麵前,正要行禮,忽看老者下來,也躬身行跪拜大禮——


    “草民王大,見過無杖青天大老爺!”


    聽到青天大老爺,徐有功臉色微頓,隨即伸出手將他扶起道:“老伯請起,我如今並無皇命在身。”頓了頓再道:“當日之事我也並未放在心上,您不用怕我尋私報複。”


    “草民知道,大人您身在官場,卻絕非那惡人歹徒,適才,是草民不知無杖名諱,草民對不住大人!”


    王大再拜時,徐有功用力托住他雙臂,挪到椅邊:“老伯上座。”


    行禮未起的王大被扶起,雙目含淚坐在高椅,看著自己髒兮兮的衣衫,又望著彬彬有禮的徐有功,髒汙雙手不知何處安放,語氣更帶著三分試探:“大人……昨日喝粥,可為查案?”


    徐有功頓時慎重又耐心,“我是去查案。莫非您因我喝粥才對我有戒心?”


    王大長舒口氣,無處安放的手落在膝蓋反複揉搓,反複頷首,“草民就知道,草民就知道是這樣!”


    徐有功看見他起皮的唇,起身給他倒水。


    王大深感意外的眼神晃動,也確實口渴,連喝數杯,徐有功全程以禮相待。


    喝完水後的王大似乎全數放下戒備,卻眼神閃爍後,從椅子上下來又要跪,“草民見過青天大老爺,無杖大人!求青天大老爺做主!抓住那位夫人!”


    “老伯快起…”徐有功不等他說完就把他扶迴,“您請講事,徐某必秉公辦案,絕不放過任何兇手。”


    隨著屋內所言,門前,一抹影子掠過出門迴去與許純報,王大至此,已全被徐有功“收買”。


    許純對此未發一言,隻揮手讓人下去再行監察…


    別院,正堂內,王大情緒安定後,看著周圍卻又有不明,尤其是看著取來筆墨紙硯坐在他對麵的徐有功,王大略有遲疑問——


    “大人還需自取自寫,沒……使喚人等?”


    問者莫名臉紅,聽者卻神態自若:“我習慣一人。您請講,事發前後因果細節,失蹤前後究竟……務必,多多迴憶。”


    徐有功持筆之姿眉眼低垂,語氣嚴厲卻不駭人。


    王大盯著徐有功,神色閃爍後,便開始斷斷續續講了許久,有時說到憤怒處,用力地攥拳……有時又陷入低沉。


    雖前後語序混亂,還有許多沒必要的橫枝末節,但徐有功還是清楚記載,並認真分析,最後落筆成文,條理清晰,與他進行對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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