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無疑是一個比較複雜的生物,他有著自我意識和豐富的腦電圖活動和情感釋放。


    劉庸要做的是把這些先拋開,去剖析一個人的一生,從而在心中默默地給出一個客觀的實驗性評價。


    劉庸腦海中開始不斷浮現一些人和他們的現狀和經曆。


    六十年代生的那批人,文化程度都不高,他們要麽通過改革開放後下海經商,要麽學會了某種技能,要麽在農村和全國各地的建築工地和工廠。他們的生活自然而然就有了不同,但大多數是最後那兩種人。下海經商的也有成敗,不做詳談。而後兩種人的,劉庸對他們的生活感同身受,比如他父親劉升和村子上的裏生、劉增、劉海、劉振等等數不勝數。


    他們差不多都經曆過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他們到最後也隻是靠著種地和給別家蓋房子和出門打工維持了他們半輩子的生活,經曆過寒苦,這樣能維持他們正常吃喝生活的日子,已經讓他們有著些許滿足。橫豎來看,他們的一生平淡嗎?答案一定是不平淡,因為生活百般滋味也都在裏麵摻雜,這就不得不考慮他們的子女,就是劉庸這一代八九十年代生的人,他們的苦最多的是上個世紀末所經曆的,老舊的生產工具和資料和現代化的生產工具和資料進行更新換代的時刻。


    劉庸這代人他就比較熟悉了,而且從城市到鄉村他都了解。鄉村的這一代初中畢業的還占了大多數,接下來有些人勉強讀完了高中和職業專校。城市的這代人則好一點,讀高中和大學的占到了一半。


    也就是說,還有一大部分的人,比如劉庸自己,因為種種原因提前進入了社會,他們是第二批打工人和農民工。縱觀他們的半生,看著父輩們當中的精英,以為不讀書就能下海經商創業成功,殊不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最後傾盡所有還是生活在了生活的最底層。


    再看剩餘那一小部分,他們如玲瓏做了老師,有些在某高校,有些工作於上海bj等大城市,拿著穩定的收入,買了房子車子。而劉庸反思自己,卻成了玲瓏的拖油瓶,雖然在社會苦苦掙紮,卻屢屢碰壁,如今又因為經濟危機和新冠麵臨著公司倒閉和巨額債務危機。這些,劉庸先把他當成故事,而簡單化後看本質,他和萬千的同齡打工人是如此的相似。他們雖然沒有創業,但他們大多拿了所有積蓄買了房子車子,當然大多數人是分期貸款,往後的二十年三十年每個月還著無休止的房貸車貸,並不光鮮的工作卻不能有任何的閃失。


    而他們的父輩中創業成功的或在那個年代有了某些機遇的,都成了老板和成功人士,他們手裏有著大量的資本,生活在城市,有著幾套房子幾台車子,考慮的是如何讓那個不爭氣的兒女像他們一樣,或者為他們考取了重點大學的爭氣的兒女整日自豪和驕傲。而他們這些爭氣和不爭氣的兒女,有些整日想著搞個什麽項目掙錢,有些則成了大型企業和高新技術行業的骨幹,拿著年薪、公司配車、開銷吃住全憑發票報銷。


    這世界就是這樣,宏觀和微觀經濟學也是如此。


    劉庸想到這些的時候,臉上露出一絲凝重,他內心開始了某明的恐慌,因為新冠還沒有結束的意思,他也沒有給玲瓏一個安穩的家。


    在這種封與不封的狀態中,劉庸也處於瘋與不瘋的邊緣,公司處於停滯狀態的同時,房租場地工資卻是一刻不停的如流水一般,他再也不能安靜下來思考這些思想和哲學,而時間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呀!


    一年轉眼過去了!劉庸想不到任何出路,除非讓時間倒流,否則眼前麵臨的車輛滯銷和融資貸款壓力始終無法解決。每個月的還款日成了難題,玲瓏的那一點積蓄也被他要來填坑。久而久之,玲瓏也漸漸有了一些情緒,但她也不好說什麽,直到她給劉進買衣服時,看著自己手機裏所剩不多的餘額後,才讓這場始終無法避免的衝突爆發。


    這是今年浮洲市宣布交通管製的第三個月,玲瓏和劉庸封在出租房裏無法出去,買菜由社區人員統一配送。


    “現在都這樣了,你不行就別幹了!天天還貸款還信用卡,我給小孩兒買衣服都沒錢了!”


    玲瓏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盡量語氣溫和的對劉庸說道。


    劉庸內心是無奈的,按如今的庫存量,是騎虎難下,不幹這些車子都要賠錢。如今的行情,賣車的多買車的人少,再就是一絲生機,如果新冠結束,市場迴暖,也許就能重新來過。但這樣的想法,何嚐不是賭徒。


    劉庸腦海裏反複而漫長的考慮過諸多問題,不幹賠錢,幹了現在賠錢往後不知道。


    “我們離婚吧!”劉庸輕輕的說道。


    玲瓏怔了一下,她顯然沒有反應過來,她幾乎是下意識的說:“你說什麽?”但內心已經掀起了滔天的巨浪,仿佛每一朵浪花都帶著震驚、憤怒、不解。


    劉庸平靜的說:“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但這也許是我唯一的出路。”


    “劉庸!你竟然要和我離婚!”玲瓏此刻徹底爆發了!她什麽也想不起來記不起來,腦海中一片空白,隻記得眼前這個和她一起青梅竹馬山盟海誓的男人對她說,我們離婚吧!


    “滾!你給我滾出去!我不想見到你!”玲瓏咆哮著,不想聽他任何的解釋,她歇斯底裏的拉著他將他推出門去,然後把門反鎖。


    劉庸麵無表情,靠在門外靜靜地聽著屋子裏的玲瓏低低地哭泣聲。


    半生已過,他也想不到竟然走到了這種地步。


    他知道玲瓏發脾氣的時候,是不會再見他的,劉庸在手機上說:“玲瓏,你冷靜一下,我先迴老家住。”


    可他如何迴老家呢?浮洲市交通管製,街道上隻有很少的買菜車和供給生活必需品的車子。


    他索性一邊心事重重的想著往後的種種,一邊徒步向劉村的方向走去。


    高樓、清街、冬樹、寒風、枯藤、老樹、土道、炊煙。


    餘幼時即嗜學。家貧,無從致書以觀,每假借於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


    他腦海忽然想起這篇送東陽馬生序,而嘴中卻念叨:“餘幼時家貧,仍不知上進!”


    腦海中又浮現。


    餘之從師也,負篋曳屣行深山巨穀中,窮冬烈風,大雪深數尺,足膚皸裂而不知。


    他咬了咬牙,心中那熄滅的無名怒火似乎發出了微弱的熱量,這股無名怒火被他的理智打壓的是如此淒慘,而如今仿佛嫉惡如仇般發出了惡魔般的低低呻吟。


    同舍生皆被綺繡,戴朱纓寶飾之帽,腰白玉之環,左佩刀,右備容臭,燁然若神人;餘則縕袍敝衣處其間,略無慕豔意。


    這篇勵誌勸學的文章,他卻把開頭的餘幼時嗜學,家貧上進,改成了餘幼時家貧仍不知上進。


    “人,是個什麽樣的生物,淫、妄、貪、嗔、癡,新陳代謝荷爾蒙,壓過人性的文明是對還是錯?有多強大?是否能支撐著我走下去?”


    他將手中已經燙到手指的煙頭輕輕彈了出去,抬起有些血紅的眼看到的卻是一塵不染的道路,他低低地笑了笑,喃喃自語:“餘幼時家貧,仍不知上進!那就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即使四麵楚歌,天降大任總得給點苦吧!我怕個球!”


    窮冬烈風,那個身影蕭索,前方莽莽蒼蒼,也隻有這一個身影落魄,最後淹沒在張牙舞爪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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