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沒有勇氣去見霓裳的遺體,我總是不能接受她已經永遠離開的現實。午夜夢迴的時候,我會做很多關於兒時的夢。如今夢中人天各一方,恩怨情仇也都隨風散去了。


    霓裳隻留下了一行血字,算是遺言。她希望自己能葬在一個安靜的地方。我立刻想到了辛鎮。她不想入皇室的宗祠,想必是厭倦了那座冰冷的宮殿,所以我遵照她的意願,把她埋在了辛鎮的郊外,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


    李悠牽著我的手,陪我默默地站在墓碑前。墓碑上刻什麽,我想了很久,最後隻寫了「李霓裳之墓」幾個字。紙錢紛紛揚揚地灑落在墳頭,數裏隻這一座孤墳,幾多寂寥。我摸了摸冰冷的墓碑邊沿,低聲說,「霓裳,安息吧。我會迴來看你的。」


    李悠攬著我的肩膀,我歎息般地說,「一切會到此為止嗎?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了。」


    「有的時候,生死並不是人自己可以掌控的。比人大的是天,比天更大的,是命運。我不信命,但我相信曆史。所以暖暖,我不能給你任何的保證,我隻能答應你,會竭盡全力。」


    關押在金陵的諸王,在與李悠長談一番之後,悉數迴到了各自的封地。李悠怕節外生枝,便讓劉岩暫時繳了他們的兵權,留在金陵坐鎮。而福王得知因為自己的決斷讓玉蟬如活死人一般之後,自責不已。他欲尋找謝明嵐和玉蟬二人的下落,卻被我勸阻了。玉蟬之病,是命運,並不是藥石能夠挽救的。謝明嵐是深知這一點,才帶她離開的。


    少了凡塵的諸多牽絆,若老天有眼,他們可以重新開始,逍遙快樂地過完這一生。又或者許多年之後,如果有緣,我們會再度相見。


    在小齊和諸王的努力下,江南的米市鹽商都恢複了正常,而錢莊也再度開始營業。在金陵的最後一夜,福王提議去秦淮河上的畫舫坐坐。李悠本來迴絕,我早聞秦淮河之風情,一口應承下來。


    一路上我興致極高,李悠則與福王談笑。可不知怎麽,我看他的神情,似乎有淡淡的不悅。


    福王說,「秦淮上的藝妓是一絕。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隻賣藝不賣身。倘若遇到有緣人,也願意委身。王爺若天人之姿,不知可有興趣挑戰一下秦淮第一名妓連翹姑娘?」


    李悠淡淡微笑,「既然是第一,我自然要見一見。」


    福王看向我,「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見,既然來了,怎麽能不見呢?」我笑著說。


    福王大笑,「攝政王真是好福氣,娶了一個賢妻。我家中妻妾若有王妃之半點,也不至於像如今這麽頭疼了。」


    李悠看了我一眼,「金玉公主是世宗之女,氣量自然是大的。」


    我們下了馬車,畫舫早就停在了岸邊。舫上絲竹箜篌陣陣,有女子清麗的聲音嫋嫋傳來。薄紗之後,是佳人倩影,妙齡少年前來指引。他乍一看到李悠,竟然失神,而後再不敢仰視。


    福王顯然是這裏的常客,對少年笑道,「不知你家小姐可待見我帶來的這位客人?」


    少年應道,「那是自然。諸位請這邊走。」


    我們上了畫舫,淡雅的香氣縈迴,可見主人必定不是什麽庸脂俗粉。而我心中開始有了一絲焦躁,直到女子從木梯之上娉婷而下。我父皇的女兒各個有一等一的容貌,縱使如此,皇家的公主和風月場的頭牌仍然有諸多不同。我沒法像她一樣把衣服穿出嫵媚的女人味,沒法像她一樣慵懶自得,更沒法像她一樣肆無忌憚地盯著男人看。


    而當她用含情脈脈的眼光對著李悠的時候,我心中的焦躁已經轉成了怒火。


    「貴人生的好俊俏,不知連翹可否敬一杯酒?」她說著已經提了酒壺過來。


    「不行!」我叫起來,所有人都看向我。連翹撲哧一笑,對福王說,「福王,也有女子慕連翹之名嗎?」


    我搬椅子坐在李悠的前邊,毫不客氣地說,「我才不是慕你的名來的。我是來盯人的。」


    連翹眼波一轉,含笑著說,「既如此,連翹就不掃興了。那不如彈奏一曲,給各位助興?小童,拿我的蕭來。」


    我身後的李悠說,「姑娘舫上的琴是一把好琴,為何不彈琴?」


    連翹嫣然一笑,「待覓知音。」


    「既然如此,若姑娘不嫌棄,在下與姑娘合奏一曲,如何?」


    福王當即鼓掌,「好!早聞王……公子琴棋書畫皆有修為,卻未嚐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如今可有福了!」


    連翹伸手到,「公子請。」


    李悠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他低頭不解地看著我。我輕聲說,「不要。」他從沒有在我麵前彈過琴,今天卻要跟一個陌生女子合奏,我心中有一種不知名的情緒一直在膨脹著,簡直要吞噬掉我。


    「王……姑娘不要掃興嘛,難得公子有此雅興。」福王說。


    李悠還沒有說話,已經被連翹拉到了琴台。他坐下來,隨意撥了幾根琴弦,便向一旁的連翹點頭致意。琴簫和鳴,一曲高山流水,奏得是心心相映。我從來都不知道他彈琴彈得這麽好,我看到他們眉目傳情,配合默契,心中無名怒火狂燒,最後不等他們奏完,便憤而離開了畫舫。如果我繼續坐下去,我一定會衝上去揍那個連翹一頓。


    我悶著頭跑了幾步,抬手一抹眼睛,全是淚水。


    我很生氣,但那種感覺又不單單是生氣,有委屈,有痛心,有各種各樣不好的情緒堵在胸口,讓我唿吸困難。我從來沒有嚐過這種感覺,隻是拚命地流眼淚,可眼淚也不能讓我痛快。


    「暖暖?」有人在身後輕輕喚我。他不喚還好,這一喚,我就像點燃的炸藥一樣,徹底氣急敗壞了起來,「你來幹什麽?找你的連翹去!」


    他走過來抱著我,我拚命掙脫,哭得更兇了。我自己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可就是有無名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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