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沒見過比你更愛吃葡萄的人。進貢的幾串葡萄,全進你肚子裏了吧?」


    我哼了一聲,把紫色的葡萄一粒一粒地塞進嘴裏。吃得急了,連籽都不吐,直接吞進肚子。


    「你慢點!沒人跟你搶。」李純搖頭。


    說起來,我和太子都是皇後所出。不同的是,太子是已故的仁皇後所生,在父皇眾多的子女裏排行老二。他母後去世以後,一直是由我的母後代為撫養,我們同吃同住同睡,一直到他被封為太子移到東宮來。


    「真頭疼。父皇母後這是在跟明嵐叫板麽?」


    「怎麽了?」


    李純歎了口氣,「有賢名,俱才俊,家世好,未婚配。單單這四項,就讓各州刺史上了數道折子了。什麽樣的叫俱才俊?什麽樣的家世才算好?我總不能迴他們說把謝明嵐當做標準找吧?」


    我剛塞進一粒葡萄,深受刺激之下,把整粒葡萄都咽了進去。


    我捶胸頓足,李純連忙走過來,又是端水,又是拍背。我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抓著他的手臂認真道,「哥哥,你千萬別!」


    李純在我身邊坐下來。他的眼睛,長得和父皇特別像。


    「小六,你真的放棄明嵐了?」


    我按住他的手背,不讓他再往下說。


    「好吧。」


    我很會自我安慰,「父皇和母後會為我尋一門好親事的。」


    李純摸了摸我的頭發,「小六,別看我國幅員遼闊,數百年來,像明嵐這樣好的男人,出不了幾個。」


    我皺眉頭,「你不是總說不知道他哪裏好嗎?」


    「那不都是開玩笑的?明嵐與我一同長大,知根知底的,你嫁給他我才能放心。」


    「喂,他跟老八的婚事已經定下來了。老八才是你親妹妹!」


    李純狠狠按了一下我的頭,「你不是我妹妹?」


    我終於把葡萄吃完,認真地說,「父皇說的對,謝明嵐不喜歡我,我不能勉強他娶我。哥哥,你知道嗎?他給老八摘過花,給老八吹笛子,打心眼裏喜歡她。我何苦不知趣呢?再說了,又不是全天下的男人就謝明嵐一個!」


    「天下的男人是很多,但能跟他相提並論的,確實寥寥無幾。」李純忽然拍了一下腦門,「啊,我想起來了,倒是有一個人能與他不相伯仲,隻是不知道他會不會來。」


    「誰?」


    「隴西王。你還跟他鬥過呢。」


    我疑惑地望著李純,李純站起來,到書架那裏翻騰了一陣,捧了一疊的紙過來。


    我接過那些紙攤開來看,頓時臉紅了。


    隻怪我小時候無惡不作,光輝的曆史留下的痕跡太多。李純給我看的,正是我小時候偷溜到弘文館,給學生們的書法作業做的「批示」。我那時候對自己的行楷有一種莫名的自豪感,總是想找地方表現。如今看起來,當年那所謂的批示,簡直可以讓我羞愧而死。


    李純把謝明嵐寫的那張「鳳求凰」給我看,我的批示是,「狗屁不通。」


    我連忙把那張紙胡亂地塞到最底下,李純又拿了另一張紙給我看。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裏。幸甚至哉,歌以詠誌。」


    我記起來了。這字讓人眼前一亮,渾然大氣,雖說我是外行隻能看看熱鬧,但還是記住了他的名字,李悠。


    弘文館的掌事在他的名字上畫了大大一個紅圈。我在下麵給的批示是,「差不多湊合。」


    那時,我去弘文館胡鬧的事被父皇知道,他狠狠教訓了我一頓。幾天之後,我都快把這件事情給忘了,小陸子給我送來了一封信。信裏麵沒有別的東西,還是這張曹孟德的詩,隻不過在我的批注下麵多了一行字,「小兒無知。」


    我當時就怒了。這個李悠,明明知道我是公主,還敢如此公然挑釁,就不怕我把他拖出去哢嚓了。


    我又寫了一行字,「升鬥小民,找死!」


    很快他的迴信就來了,上麵不怕死地寫著,「恭候大駕。」


    於是那張好好的書法,演變成了我們罵戰的戰場。在他寫下,「刁蠻無知,任性妄為,縱使金枝玉葉又如何?」之後,我火冒三丈地衝進弘文館,企圖把這個膽大包天的人給揪出來淩遲。掌事的卻告訴我,他已經隨父迴鄉了。問他的故鄉在哪裏,弘文館裏竟沒有人能答得上來,隻說是父皇讓他在這裏學習幾日。


    我隻當他是一個老臣的孫子,把他丟進了記憶的荒流裏麵。


    「他?」


    「他就是隴西王,隴西李氏的現任家主。當年他隨他的父親來赤京朝聖,隻逗留了幾日就走了。我也是後來聽父皇提起,才知道他的身份。」


    我手一抖,那《觀滄海》悠悠然地飄到地上。


    我可以不知道隴西王,但我不能不知道隴西李氏。那是我朝之本源。因為我的先祖,開國皇帝正是隴西李氏的一支。民間自開朝以來就有李一謝二的說法,這裏的李指的並不是皇室。因為隴西李在民間的聲望過高,皇室甚至不許他們隨便入京。


    說白了,我們雖然是皇室,但他們才是李家的正統。所謂王不見王。


    李悠的血統,原來這麽高貴。難怪狂。


    李純把地上的紙撿起來,「母後要是真想找一個超過明嵐的,除非把隴西王李悠招為駙馬。不然,全天下人都等著看你笑話。」


    我對此不抱希望。一個少年時代,就敢跟公主叫板的人,會乖乖地來赤京給人挑選?再說了,皇室對隴西李氏的正統血脈一向敬畏,就算他堂而皇之地不來,也沒人敢把他怎樣。


    我沒把李純的話放在心上。


    又過了幾天,老八來求我,說是天氣晴好,想要我帶她出宮去劃船。因為她還沒有及笄,仍是小孩子,所以不能私自出宮。我剛好也想出去散散心,馬上去稟了母後,帶上小陸子,和老八一起出了宮。


    老八不喜歡太監,所以近身伺候她的,是一個叫雪衣的宮女。雪衣跟我差不多大,太子說她長得跟我有點像。


    她是太子選妃的時候,被選進宮的,好像是一個縣令的女兒。太子本來要把她送給我當宮女,無奈我使喚慣了小陸子,不習慣別人伺候。那個時候剛好霓裳的奶娘告老還鄉,我就又把雪衣送給了她。


    我不愛騎馬,就坐轎子。霓裳的馬術不錯,偶爾還跟著謝明嵐打馬球,所以強烈要求騎馬。我們沿著赤京的第一大道,東直道,往南湖去。南湖很大,流經小半個赤京,它的水道和宮內的碧澄湖相連。


    每到春日,到南湖泛舟的文人墨客就特別多。南湖風光好,水域又廣,是吟詩作對的好地方。


    到了南湖,我下轎子,小陸子習慣性地過來扶我,我瞪了他一眼,他才醒悟過來這是在宮外,連忙退到一邊。霓裳下了馬,把馬韁扔給雪衣,拉著我就走。


    到了皇家停船的地方,我們卻沒看到船。小陸子出示了皇室的印信,老工匠戰戰兢兢地稟報,船被弄去檢修了,一時半會兒好不了。霓裳當時就發作了,「本公主現在就要用船,你聽明白了沒有?老東西,你敢再說個不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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