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迴到府裏,主上已經差人送來了幾套廣袖襦裙供我挑選,我不管辟塵的大唿小叫,直接丟給了府裏的下女。

    生來便沒有做貴女的命,又何必定要在衣著上與她們看齊,若是清寒在,也必定會同意的吧。

    隻來得及換了一身比較輕逸的衣裳,宮裏來接的馬車已經到了。

    我雖奇怪,也沒多問,主上的心思一刻數變,若我能跟得上,那才是見鬼了。

    馬車馳進了禁宮,卻不是朝著清音水榭過去的,我揭起車簾望了一望,竟是後宮的方向,也不願問車夫,隻是靜靜的坐著。

    正在胡思亂想,車子停住了,車外傳來一把軟糯的聲音,“姬小姐不會怪穆瑩未打招唿便將你請來吧。”

    我微笑的打起車簾,“皇後要見清魄,隻要差人來說一聲便行,清魄自當前來拜見。”

    皇後穆瑩的父親是先皇十分寵信的老臣,而她自己在宮中也謹言慎行,是眾人交口稱讚的賢惠皇後。

    我一麵與她相讓著朝裏麵走,一麵猜測她此番請我來的用意,忽然聽到她歎息,“姬小姐被突然請來,未見疑惑或者驚惶,見到穆瑩,又不卑不亢,也怪不得皇上疼愛了。”

    我暗自一歎,站住了腳,“皇後請清魄來是談主上的事的麽?”

    她略一猶豫,還是點頭,“自春獵以來,坊間一直流傳著姬氏兄妹與皇上的風流軼事,穆瑩素來不信那些流言蜚語,隻因傳得實在是太離譜,所以想請姬小姐來為穆瑩解解惑。”

    我冷笑一聲,既然不信,又何必求證。

    其實這些流言我這段時間在聚香樓也聽得不少,傳得離譜的甚至傳言主上是我和清寒的入幕之賓,我二人又如何如何日夜與主上親昵狎玩,我又如何與清寒爭寵不惜媚惑主上求主上將清寒遠調洛陽等雲雲,我向來不屑多聽,更不會做出出麵辟謠的蠢舉,誰知竟然傳到後宮來了,可見有心人確實處處都有。

    她始終自稱穆瑩,神情間也不見倨傲或是鄙睨,我心中再窩火也不便對她發作,隻得對她說,“既然這樣,清魄索性將話攤開來說。清魄與清寒隻是為主上辦事,但主上確實因為某個原因在春獵期間對清魄和清寒造成了一些皇後無法想象的傷害,求主上將清寒調去洛陽實在是清魄不得已而為之,而不是向世人所傳是清魄爭寵所致,所以如果皇後原先是想讓清魄勸一勸主上或是別的什麽,清魄隻好說,請皇後多把腦筋用在怎麽留住主上的心,會比較有效。”說罷轉身就走。

    皇後一直怔怔的聽,直到我說完也未動上一動,待我走出幾步方才聽到她發出一聲哽咽,我心裏動了一動,卻終是沒有停下。

    未進水榭便聽聞裏麵唧唧喳喳的笑語,看來不少妃子都到了,見我進去,笑語聲頓時小了不少,所有人都看向了我這邊。

    我和她們一一對視,眼光所到之處,有好奇,有嫉妒,有不屑,有敵視,有憎恨,還有人完全是一副等著看好戲的神情。

    忽然聽到內侍通傳,皇後駕到,正要側身讓到一邊,皇後已經進來了,眼睛還略有些紅,想是哭過一陣,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未像我想的那樣對我不理不睬,而是對我友善的笑了笑,讓我感到頗為意外。

    坐進離主上的坐席最遠的一席,我開始閉目養神,今天連皇後都出麵了,看來這頓飯並不是那麽好吃的,主上很有可能袖手旁觀,不養足精神,很可能自己就是這場宮宴上的一道大餐。

    主上的到來就像在一群螞蟻中投下了一顆蜜糖,想起蜜糖,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師傅煉的糖其實是用來喂魚的,但我自小別的不愛,就隻是喜歡在師傅叫我拿糖去喂魚的時候塞一顆在嘴裏,後來師傅發現了,也沒有說我什麽,隻是有時想起,便順手幫我多煉一袋。

    上次師傅帶來的那袋糖我雖然很節約的吃,但仍是早早的就吃光了,這次他去洛陽之前我原想問他要些的,後來想了想又沒有開口,我素來沒有求人的習慣,除了那次對主上……和高長弘。

    在我看來高長弘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從第一次在茶樓碰到之後,不管在任何場合,我總是發現他總是在尋找我,有時對上了,他會先轉開,有時我發現了又故意不看他,他卻能一直看我看很久。

    這點他和主上不一樣,主上如果要看著我,一定會看到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看我的……

    對於他們,我心裏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東西在糾纏,溫柔但是又莫名的僵硬,想要將它拿出來看個明白,拿是拿住了,快送到眼前的時候,又悄然一滑,溜了,沉了,迴到心底,迴到那萬丈深淵。

    忽然聽到主上問,“清魄在想什麽”,我正神遊天外,漫聲答,“在想你……”話一出口立刻清醒,但收迴也不是,說完也已經來不及了,主上噙著一抹奇異的笑看住我,周圍的嬪妃們也停下了笑鬧、攀談、撒嬌、敬酒,全部目瞪口呆的看著我。

    空氣好像凝結,過了好一會,遠處傳來一聲不輕不響的議論,“從前聽說妾身還不信,這江湖人還真是什麽都敢說呢,是不是,皇後姐姐。”是馮妃,而皇後隻是一笑作為迴答,而主上充耳未聞的繼續似笑非笑看著我。

    我也不自然的笑了笑,硬起頭皮道,“方才嗆住了,清魄是在想主上下午去薛貴嬪那裏做了些什麽。”不知為了什麽,我覺得我說薛貴嬪的時候主上眼睛很奇異的亮了一亮。

    轉得雖然硬了一些,也成功的轉移了許多視線,馮妃更是不依的舉杯靠了過去,撒嬌道,“皇上總是推說國事繁忙才不來看臣妾,今日卻跑到薛姐姐那裏去了。”雖薛貴嬪早已失寵,但是在這風雲一日數邊的深宮,誰又說的準今日皇上心血來潮決定重新寵信她呢。

    想到這裏,我順便四下看了一下,薛貴嬪卻不在此地。

    “清魄”,主上喚我,“你在找薛貴嬪麽。”我點頭,主上又笑,笑容嗜血,我漸漸有了不好的預感,“她在這裏”主上隨意將手一劃。

    不光是我,在場的嬪妃都露出疑惑的表情開始東張西望,薛貴嬪明明不在,為何主上說她在這。

    有人甚至轉了頭去查看身邊侍立的宮女,但也沒有薛貴嬪。

    主上笑容大了些,但在我看來他隻是一個呲著利齒的妖獸,時刻準備在你猝然不防的時候在你的頸上重重的咬下致命的一口。

    “皇上真是的,”任嬪用廣袖遮住嘴輕輕的笑,“一句玩笑話,就把姐姐們折騰得。”一時嬌嗔聲四起。

    我沒有笑,天生的敏銳讓我覺得事情不隻是個玩笑那麽簡單,或許我方才一直聞到的甜香就是……我盯住他一直未動過的左手。

    見我看他,主上笑得更加開心,猛的將左手一舉。

    沒有了神采泛著死白的雙目,殘破的脂粉下已承鉛灰的皮膚,嘀噠著暗紅色液體的喉管……

    薛貴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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