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陵與不空和尚荷花池前小敘,夏依依候於旁側。


    陸陵將林左被人追殺,臨死前委托袈裟一事,悉數詳陳不空和尚。


    不空和尚聽罷,搖頭歎息,“陸施主仁義。能救小師叔於危難,貧僧謝過。小師叔如此慘死,也是俗事因果,自是他紅塵劫數難逃,也怨不得旁人。”


    陸陵聽罷訝異,這畫聖竟是雲空寺中人?他一時好奇,問詢不空和尚,“師傅,這畫聖林左前輩與貴寺有何牽連?為何你要喚他小師叔?”


    不空和尚答道:“施主有所不知。小師叔俗名林左,本就是我雲空寺僧眾。其與我師傅都是孤兒,二人自幼便生活在這雲空寺之中。師傅六歲那年,剃度出家,入我佛門。小師叔與他結伴交好,吵嚷著與他一並剃度。自此二人雲空寺中,互成同門,誦經禮佛,晨鍾暮鼓,不覺便是二十載。”


    “小師叔自小擅畫,山水花鳥,佛陀門神,無一不精。師傅常誇他妙筆丹青,所作之畫,妙筆生花,頗有靈氣。小師叔而立之年,雲空寺中來了一朝廷富貴。其遊山玩水,路經此地,見得小師叔畫作,甚是喜歡。於是連夜召見小師叔,相詢潑墨落筆之法。”不空和尚說到此處,似是想起了什麽,不覺停下。


    陸陵笑問:“聽你口吻,你這小師叔,許是羨慕浮華,自此還俗,成了宮廷畫師罷。”


    不空和尚輕笑,不置可否,“施主所言,對也不對。”


    不空和尚繼續說道:“小師叔見了那人,便是遇見此生紅塵之劫。來人為朝廷郡主,小師叔與她一見,自此墜入情網。群主離寺後,小師叔思念至深,日日夜夜於房中給郡主畫像,常常看著所畫之像癡傻發笑。如此這般,小師叔動了紅塵之念,再無心佛法。一年後,一夜大雪,小師叔徑直離寺。待眾僧發覺找尋,他已不知去向。往後數年間,便再無小師叔半點音訊。”


    “待小師叔再迴寺廟之時,貧僧已剃度出家,於寺中修習佛法數年。師兄弟、師傅口中,也聽得許多小師叔的傳說。有說他癡迷榮華富貴,當了朝廷國手。有說他苦苦癡迷郡主,想當駙馬。傳說頗多,未知真假。”


    “你那小師叔,以他性情,出了廟門,該是尋人而去。榮華富貴,隻怕不是他心中所願。”陸陵猜測應聲。


    “施主所言,一語中的。貧僧見得小師叔時,他黑衣蒙麵,入我寺中,偷盜聖袈裟,一時被貧僧抓獲,而後幽閉寺中數月。師傅終是從他口中,知他數年來不易。所慕之人,未得其心。郡主兄長,得知其意,更是逼迫於他,讓他整日作畫,討好權貴。得知當朝天子欲尋惠能法師袈裟,郡主兄長脅迫,小師叔無奈,便打起了偷盜袈裟的主意。我雲空寺寺廟空空,然曆代方丈傳承之物,便是那惠能法師昔年授道授業時所穿袈裟。”


    “紅塵過往,如佛堂青蓮,一時盛開,終歸落敗。你這小師叔林左,於塵世行走,太過清苦曲折,也是不易,更是可歎。”陸陵惋惜。


    “師傅得知小師叔過往,未再阻攔。他將聖袈裟交給小師叔,讓小師叔離開了雲空寺。師傅原本是想小師叔塵世行走,有所參悟。卻不想小師叔塵緣之中,自有災劫。竟是一時以身獻佛,以此了斷塵念。”不空和尚言語間,於林左之死沒有絲毫難過。他似乎已然參透,世間生死病死,皆是尋常。


    “陸某總算聽得明白,原來這袈裟之中,有如此多的波折。而今,林前輩托我送還袈裟,也算物歸原主罷。”陸陵停頓,一時好奇,又問:“先前聽小師傅所言,貴寺方丈數年前便已圓寂,不知為何,不再推舉一人,重掌寺廟?如此,這偌大的雲空寺也不會如此凋敝。”


    “陸施主所言,有理也無理。師傅圓寂一說,也是貧僧慰籍小師弟之言。出家人不該誑語,然師弟年幼懵懂。貧僧若是告訴於他,師傅自師叔出了廟門,他便也離開了雲空寺,師弟必定牽念記掛。如此,難免徒生是非煩惱。貧僧思量再三,這才改口,告訴師弟,師傅已是圓寂。偌大寺廟,本該選出新的方丈主持,然師傅出走雲空寺之際,未曾言及何時歸來。隻留下一言,送還袈裟者,便是這雲空寺的有緣人。所以方丈一職,擱置許久。”


    不空和尚歎息一聲,繼續說道:“自師傅出走,寺內中大多師兄弟,也按耐不住心緒,紛紛離寺。僧眾留下者不多。如此,這偌大的寺廟,便是冷清了下來。陸施主,你送還袈裟,自是師傅所說的有緣人。我看你頗有慧根,此生也是與佛法有緣,不如就此入我佛門,如此可好?”


    陸陵聽罷竊笑,搖了搖頭,“師傅真會說笑,我自小習武,看多了塵世悲苦喜樂,不知沾惹了多少紅塵恩怨。自是屠刀難放,又怎會與佛有緣?”


    夏依依在旁,聽得不空和尚欲讓陸陵出家,急忙言語阻止,“師傅,他塵緣未斷,心有雜念。隻怕今生也與佛無緣。佛家講究機緣,還是不要勉強於他。”


    “屠刀一放,自有佛心。入我雲空寺,便是機緣。陸施主仁義,看得塵世花開花落,卻是心頭自在,佛法境界,也是頗高。你若能留於我雲空寺做主持,必定能帶全寺僧眾弘揚佛法,慈悲救世。”不空和尚認真說道。


    陸陵又搖了搖頭,“師傅,我何德何能,又有何長處,竟能弘揚佛法?”


    不空和尚答道:“佛者,心爾。心中有佛,便是佛陀。”


    “不行,不行,他不能出家,不能出家……”,夏依依不想陸陵再與這瘋癲和尚言語。她上前,握著陸陵手臂,轉身便欲帶陸陵離開寺廟。


    不空和尚言語阻攔,“且慢,兩位施主千裏迢迢,來到寺中,還是先歇息一晚罷。方圓數裏,也隻我寺廟暖和些,可不受風寒。陸施主慈悲,總不至帶著夏施主,風餐露宿罷。”


    夏依依聽罷,一時無奈。原來這和尚也是滑頭,早有謀劃。


    “既是佛寺有緣人,貧僧還有些問題,想與陸施主請教,還望陸施主賜教。”不空和尚謙卑,再次行禮。


    陸陵停下腳步,知今夜除卻寺廟,再無其它安身之所,不再著急離開。他轉身,迴道:“師傅請說。”


    “陸施主,貧僧有一問。今有舍舍迦與司晨若幹,不知其數。若數頭,二者出十又四。若論足,舍舍迦比那司晨,多出十又四。敢問陸施主,這舍舍迦,司晨各為幾何?”不空和尚擅思辨,通數理,一道考題,出得精彩。


    陸陵不假思索,一時思得答案,“師傅,此問極簡。那舍舍迦,自有七頭。而那司晨,也是七頭。”


    不空和尚拍手叫絕,一聲讚歎,“陸施主,好智慧。貧僧還有一問,再請教於你。東土極惡之地,惡狼行兇,咬殺獵人而去,先行十裏。佛陀知曉,乘祥雲追趕,決定度化於它。惡狼不願,恐佛陀追上,極力奔走,以一時辰十裏向東逃遁。佛陀輕笑,施了神通,乘祥雲自西邊而來,以一時辰十五裏追趕。敢問陸施主,佛陀何時能追趕於惡狼,度化於他?”


    陸陵思忖片刻,迴答:“隻肖兩個時辰,佛陀自可引領惡狼,前往西天極樂。”


    “貧僧還有最後一問。佛堂清水池中,青蓮盛開。第一日青蓮盛開若幹,第二日青蓮盛開數目倍之。蓮開七日,便是滿池青蓮。敢問陸施主,清水池中,何日盛開半池青蓮?”


    陸陵輕笑,隻說了三個字,“第六日”。


    不空和尚再次拍手,“妙哉妙哉,師傅離寺前留此三題予有緣人參詳,貧僧自是知曉答案。卻不想陸施主竟如此輕易解開,也是難得。看來陸施主當真與我雲空寺有緣。今日天色已晚,兩位施主遠道而來,若是累乏,可自行去往客房歇息。貧僧課業未完,這便失陪了。”說罷,不空和尚臉露喜色,將魚食盡數丟入池中,徑直離開。獨留陸陵與夏依依二人,立於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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