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高、穀三人正聊著,滿頭是汗的阮大終於閃身迴到洞穴中,刻著猙獰兇獸的鐵門也“轟”的一聲再次合上。眼見師父孫涼和那個盜門大門主高老探正聊著,旁邊的什麽穀算盤正四處查看,阮大走近孫涼,叫了聲師父。孫涼迴頭看了看他點了點頭,意思迴來了就好。


    反倒是高老探,看到阮大除了滿身汗水、身上有些用力挾住鐵鏈留下的淤青外,再沒其他事情,對著孫涼是連連稱讚:“我說孫夜叉,你這些年在江湖上蹤跡罕見,每次出手都要見血,惡名早就傳出多年,沒成想你這麽個夜叉鬼,也能收下三個不錯的徒弟,真是讓老猴兒我好生羨慕!”


    孫涼卻擺擺手,緩緩說道:“高門主你想多了,我三個徒弟,阮大、張十、孫雲你都見過,都是不成氣候的孩子,有什麽可羨慕的。不過說迴來,寧百夫的身法還真讓我喜歡,隻可惜他的武功底子略單薄些,不過有高門主多多調教也定能成一大才。”


    “啊!原來您寧桔子說的高門主就是您!”阮大驚喜道。和吹香閣的山伯昨夜裏在餛飩攤時碰到的“扁舟一葉”寧百夫說過他們高門主怎樣怎樣,合著就是眼前的這個老猴兒,看樣子確實非同常人,也難怪寧百夫一直把這門主掛在嘴邊了。


    “嗬嗬,原來你見過我們百夫了,挺好,百夫認識的江湖人士很少,能認識你們師徒就已經是他的造化了,以後若是碰見也還請您二位多多照顧我家百夫,高老猴兒在此先謝過了!”說著高老探率先低身行禮。這老猴兒精得狠,知道孫涼師徒隻要行走江湖就會有人倒下,現在還不知他們四人這次到東京來所為何事,故此先示弱捧著也不是壞事。不過高老探也確實看著孫夜叉一夥兒的親近,雖然盜門很少殺人放火吧,但相比之下也有個互補的樣子。或許以後還真有用的上孫涼出手的時候呢!


    “對了阮兄弟,這位是我們‘豬落玉盤’穀多食穀先生,你叫他穀算盤就行”這是穀多食正好走到高老探身邊,還沒有說什麽,就被高老探搶先一步,把他介紹給剛才見過的大個子年輕人,穀算盤見大門主如此動作,也隻得把心裏的話咽了下去,對了阮大一拱手。


    不待孫涼師徒說話,高老探表情忽地變成嚴肅,說道:“隻是不知,孫夜叉你這,白日裏要大徒弟雞鳴引我們盜門中人現身是為何事?”


    原來這盜門有個規矩,就是熟悉盜門且非盜門中人的,想找門中子弟可以用雞鳴聲吸引,這也是出自春秋孟嚐君門客“雞鳴狗盜”的典故,附近如若有門中人出現便可說清楚緣由,好讓盜門中人判斷下要不要幫助、接手。隻是高老探好似並沒有告訴過孫涼此事,怕的是哪日孫涼行兇被擒、想要脫身就會極其困難,為了自己和門內中人,高老探也是要保險一些事情才好,不然的話,無論在什麽幫會、什麽,都有可能被人翻個底朝天,翻不過來身也就真的成了王八。


    然而,孫涼還是用雞鳴喚來了高老探、穀多食,以及洞穴外的小俞、小莫四人。


    孫涼聞言也沒說什麽,隻是伸手指著這個洞穴繞了一圈,然後也不說話。


    “行了孫夜叉,這就是我們盜門在東京城外的穀倉之一,你雖不是盜門中人可也應該聽說過‘穀倉’,就是門中上交‘歲錢’的存放之處。剛進來的時候其實老猴兒我就看出來了,隻是想著孫夜叉你不是貪財之人,便也沒多說,所以孫夜叉你怎麽來的,又想和我說什麽?”高老探道,可是看著孫涼的手,指向那一堆白骨時,高老探有些急了:“好你個孫夜叉,老猴兒不清楚你如何找到這個穀倉所在的,可沒想到你竟然還把自己殺過的人丟在我們穀倉中。穀倉中的金銀都是我們管控盜門、發展盜門所用,甚至在前線戰事吃緊之時,我也會要門人從穀倉中多裝些金銀送到前線軍隊,好盡可能地保證軍隊兵士的的安全、體力,你這樣把自己殺了的人丟進來,再把金銀送給前線作戰軍隊,這傳出去豈不是讓將軍士兵們覺得晦氣!孫夜叉,你不要認為老猴兒敬你就可以為所欲為!”


    孫涼搖搖頭,道:“高門主,這些人不是我殺的,我來時這些白骨就已在此了。”


    高老探聽了這話疑惑,迴頭看向穀多食問道:“穀算盤,你多久沒來這個穀倉了?”


    “迴門主,小人已有兩年不負責此處了。現今這個穀倉是由‘豬欲在前’朱遲虎負責。”穀算盤道。


    阮大聽了心想:珠玉在前,豬吃虎,這盜門中人的諢號還真是有趣。要是他什麽時候有諢號了,一定要注意起個威風八麵的稱唿!不對,要讓老母親日子過的好些,那還是起個能招財進寶的諢號吧!


    “朱遲虎?是左丘老二提拔上來的那個‘豬欲在前’朱遲虎?”高老探問道。


    “正是。”


    高老探想了想,道:“嘶...不對,不對,朱遲虎這人我有印象,他是在幽州犯了事、分舵安排跑迴來的,偷盜手藝一般,對於管理錢糧更不擅長,怎會給他安排做算盤的?我記得是老二給他安排的,老二這是怎麽想的?”


    “迴門主,二門主怎麽想的,我確實不知,但是朱遲虎做門內算盤確實是二門主安排的。相比那時您剛把事務交予二門主,沒有操心太多,故此也沒和二門主問清楚。”穀多食迴道。


    高老探想想,歎口氣道:“唉,那時我真是,把門內的事情都交給了左丘老二,讓他甩開膀子做,自己想著退出來歇歇,便沒有多問老二。可現在想想這事情確實有些詭異,為何老二會安排一個不熟悉賬目的朱遲虎做算盤來負責穀倉?結果還正是朱遲虎負責的穀倉發現了白骨...這事情不對,老猴兒得找老二問清楚。”說著就要離開,可是卻被孫涼一把抓住,高老探想要掙脫卻發現孫涼的手好似箍在了他的臂膊上,難以掙脫。


    高老探側頭瞪向孫涼,道:“孫夜叉,這會兒老猴兒要迴門裏處理家事,我不該汙蔑你,迴頭再向你賠罪便是!”


    孫涼又搖了搖頭道:“高門主你先別急,事情已經發生了,你迴去找誰?先看清楚再走也不遲。”


    “我找誰?老猴兒我當然迴去找左丘老二興師問罪!還要在這裏看清什麽!”高老探氣唿唿地說道:“對了,穀算盤,晚些時候你安排人手找下朱遲虎,問清楚這個穀倉的情況,把他手上的賬本要迴來仔細核對!無論這些人死在此處是不是他幹的、知不知情,這算盤他是再也不能打了!”


    “謹遵大門主令。”穀多食恭身行禮道:“隻是大門主,孫先生或許說的有些道理,咱們反正已經來了這處洞穴,還是檢查檢查再走也不遲。”


    “嘶...連穀算盤你也這樣說,行,老猴兒再看看,究竟這穀倉中有什麽好讓我看的!”高老探這下真的不再用勁抵抗孫涼抓在他身上的手了,後者見狀自然也鬆開。


    隨後孫涼道:“高門主,我先和你說下,本來我和大徒弟阮大是要為朋友找一處院子租借兩三個月,最多六個月。但是隻怪我這大徒弟沒有事情調查清楚就帶我來了,沒成想被我發現了灶台下麵另有機關,下來後就發現了鐵門和這洞穴深處的金銀、白骨。


    高門主你也知道,我這些年執刀行走江湖,多多少少見過、聽過一些人的名號,沒想到在這裏的兵刃上就見到了許多成名已久的高手。”


    “孫先生說的沒錯,門主,剛才我也查看了一下,發現這事情確有問題。.靠兵刃可以看出,有長白山“長白雪刃”白刃長的五尺金背堆雪刀、鬆花江“黑水三江劍”江更北的三才及地黑刃寬劍,廣西“莫語有毒”烏公子的墨竹毒笛,嶺南“散雪天女”胡折花操控暗器的金絲刃網手套,還有江州“攔江鱷”的擺尾銀花鐵槳、潭州“蠻大霸”的二十八手蛇骨連環鞭,可是...這其中有一事很是詭異...”穀多食說道。


    “謝過穀先生。既然如此,我就給高門主看下、穀先生口中的詭異之事。”孫涼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塊碎布小包遞給高老探。


    高老探接過看了看孫涼,問道:“這是什麽,為何要給我看?”然後低頭看去,一下子呆住了。


    這碎布中包裹著的是一堆泥土渣滓,可看拚湊到一起的樣子赫然是一個泥塑狗爪!這是左丘無孔執掌盜門的信物,為何會在此處!


    “這...這是怎麽一迴事!為何左丘老二的信物會在此處!”高老探驚唿。這狗爪是高老探親手交給左丘無孔的,定然是可以認得出來的,可是為何會出現在此處...高老探道:“難不成...這些高手都是被老二殺害的?!”


    “是不是左丘二門主殺害的他們,現在還不得而知,但是有一事還需要高門主,你,來確認一下。”孫涼說道,然後轉過頭看向穀多食,道:“穀先生,麻煩你把那件兵刃拿來。”


    穀多食麵目有些傷感,雖是似有不悅,可還是問道:“確定要拿來嗎?”


    孫涼點點頭。


    穀多食隻好從兵刃堆中,把那件他認為最為詭異的兵刃挑揀出來,送到高老探麵前。


    孫涼道:“高門主,你看看可認得這件兵刃嗎?”


    高老探還在看著手中的碎狗爪,心中猜測究竟是發生了何事,能讓左丘老二把狗爪都弄丟了!迴去一定要好好問個明白...可是聽到孫涼說的,再抬頭看向一旁穀多食手中的兵刃,又是一陣詫異,叫道:“這!為何老二的‘躡鼠徹地爪’會在此處?!老二的兵刃一向是不離身的!”


    “看來,還是高門主說的對,左丘二門主的兵刃該是不離身的...或許,也確實沒有離身...”孫涼道。


    “孫夜叉,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高老探怒目看向孫涼,完全不顧及剛才自己說過的話。老猴兒脾性是這樣,善變多端,沒有一個穩定時候。但是孫涼說的話和方式卻也是,很容易刺激到人,讓人想到許多。


    高老探在進入穴中後就把火折子交給穀多食了,意思要其把穴中燭火全部點亮。而這個洞穴是個圓形,四周都有燭光,因為高老探地叫嚷使得虛弱的火苗都跟著搖擺,好幾根都將熄未熄的,差點滅掉。好在燭火足夠堅強,並沒有因為一個人的叫嚷就讓自己黯淡。然而這一圈燭火,照著四個不同的人讓地上的影子有了百十餘道,幾乎把他們四人的腳下鋪滿黑暗,沉默的黑暗。


    沉默的阮大、清醒的孫涼、悲傷的穀多食,狂躁的高老探,四個人,四種表現、四種心態,也有著四種不同的角度看待他人、看待事物。


    終於,高老探好似反應過來什麽,眼珠子瞪得仿佛要從眼眶蹦出來一般,看看一臉平靜的孫涼,又看了看堆成一排的白骨堆。孫涼平靜地點點頭,高老探又來迴看了看,每一次都有孫涼的點頭迴應。仿佛高老探心中不敢、不想、不能、不願確認一般,就這樣在孫涼與白骨之間來迴看,他的眼睛也逐漸濕潤。


    終於,還是沒忍住,高老探縱身而起,一個跟頭翻到了那堆白骨前麵,挨個查看起來,一邊查看還一邊在口中念叨著:“不是...不是...這個也不是...不是...還好不是...”


    滿麵悲傷愁容的穀多食抬頭看了看孫涼,後者迴應了一個稍顯安慰的表情,隨後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也沒有說還說什麽,也不知該說什麽。


    終於,高老探在一副白骨麵前停了下來,上上下下看了又看,仔仔細細,生怕錯過一處細節,摸了摸肋骨,抓起手骨,最終捧起那顆頭顱湊到眼前,盯緊許久,然後一把抱入懷中,嚎啕大哭。


    一個門徒數萬的組織老大、一個雞鳴狗盜的頭子、一個年近知命的中年男人,此時此刻在這個看不到天空、看不到陽光、滿是金銀珠寶堆砌的洞穴中,哭的好像個孩童。


    站在一旁沉默許久的阮大這才看出來,原來師父口中的盜門二門主“月下飛鼠”左丘無孔,在大門主“撫柳老猿”高老探的心中是那麽的重要。阮大還年輕,在江湖中走動的少、與他人交手次數更少,身邊親近的隻有師父和兩位師弟,這幾天在東京城中遇到的山伯、石餛飩、寧百夫等幾人也讓阮大覺得,多認識一些人、交到一些朋友也是不錯的選擇。


    但是,無論什麽朋友、還是多親近的人,都有離開的一天,離開你的身邊,還是離開你的世界,他或她,或許不會再見麵、更不會存在了。這是什麽感覺?阮大是不敢去想的,這麽傷心的事,現在想了有什麽用?什麽用都沒有。但是別離雖然足夠痛苦,可確是誰人都阻止不了、違抗不了的事實。


    “孫先生...”穀多食輕輕道:“你要不要去看看高門主...”孫涼一聽,微微皺眉搖了搖頭。安慰人這種事,孫涼本就不擅長,如果年輕個十年,麵對傷心女子他還是會試著安慰看看。但如今自己年紀和高老探差不多,也沒有很熟悉,更何況還是倆男的,安慰什麽?安慰的話他是說不出口的。如果真的需要有個人陪著,那等晚些陪高老探喝酒說說話倒是可以。


    穀多食見孫涼的反應,想要自己上前去說些什麽,可是想想好似也說不出什麽,畢竟他是高老探的部下,要自己管理錢糧、查看賬目他是在行,但是要說安慰人他也是不會的。甚至於也有四十上下了,都還一直未成親。


    無奈,孫涼師徒與穀多食隻能安安靜靜地等待,等待高老探自己哭完,那會兒也就可以再商量商量後麵該如何是好了。好在高老探沒有讓他們等太久,也就半柱香的功夫,從嚎啕變為了啜泣。又過了一小會兒,高老探終於起身,抱著那顆頭顱走迴到三人身旁,隻是眼神中也多了些呆滯。


    “大門主...您...”穀多食迎上前,剛想說什麽卻被高老探製止,道:“我沒事,算盤,我沒事。”


    隨後,高老探轉身對孫涼說道:“唿...孫夜叉,老猴兒我...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我從未想過跟在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之一,會這樣離開...但是你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孫涼聞言迴道:“那就好,高門主,看來你心中對於這件事有個大概看法了。”


    “是。”高老探道:“老猴兒我最近幾年很少迴到門中,大部分時間都是到處走走、逛逛、看看。想著門中的事有左丘負責處理我就很放心,全權交給他就好。各處州府、大宋外部的分舵情況,國境戰爭掩護,乃至貪官的問題,左丘都可以把握好尺度的插手其中,做到盜門該做的事,每每聽到消息讓我很是欣慰。”


    說著說著,高老探席地而坐,把懷中的那顆頭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自己的對麵,燭火把他和他的身影拉的好長,不時地燭火閃動,讓影子也跟著恍惚,好似左丘就坐在高老探對麵一般,使得孫涼不自覺地後退了些,生怕踩到影子,驚到頭顱主人。高老探繼續說道:“和左丘認識了多久?應是有二十年了吧。二十年前,我還在跟著前任門主‘南天一鶴’何南鶴屁股後麵做活兒,那年冬天何門主要去宥州那邊做事,恰逢西夏元昊引軍前來誅殺投奔大宋不成的叔父山遇,眼見西夏大軍到時,附近的村落來不及逃離也慘遭元昊鐵騎踏平。待西夏鐵騎迴撤後,我於心不忍,向何門主申請要去村落中搜尋一番,看看能否發現未遭毒手、幸存下來的百姓,好救治一番,何門主也是好心,但是手上的事情還沒辦完不能帶我一同前去,便叫了八個盜門門徒與我一同前去。左丘你們那個村子叫什麽來著?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朔羊村吧?對,就是朔羊村。是我,在一處坍塌的牆土堆中發現的你,那時看你的手在土堆外伸出來,我湊近了還踢一踢。畢竟你也知道,咱雖是走江湖的盜門中人,可殺人的勾當做的還是很少的,更別說那時的我了,我踢你的手也是害怕,哈哈,多可笑。可是沒想到,我踢了你的手,手指竟然動了兩下。這還虧得我眼尖,看到你手的反應,趕忙扒土把你拽出來,看你被泥土壓的麵色鐵青,就趕忙背著你跑迴去找何門主。好在何門主仁愛,接到你後托人找到宥州中出名的郎中救治。我也沒辦法,見你不醒就隻能每天多陪你一會兒,陪你說說話,給你講講工作,一天天也就這樣過去。”


    “後來啊,後來何門主要離開宥州迴京了。而我見你一直沒有醒過來,便想著繼續照料,以防你醒來也不知做什麽的好。唉...後來,你醒了,我又找了個大娘來照顧還虛弱的你,好在你還年輕、身體恢複的快,不到半個月就完全正常了。然後我還問你,以後怎樣打算。你說不知道。我就叫你跟著我去東京吧。沒想到你真的就答應了。再然後過了幾年,何門主不再掌握盜門,沒成想門內三個長老把我給推舉出來了。結果門徒們好似對我還真的滿意。不然的話,我也不會當了這麽多年門主,而你一隻陪在我在身邊,輔佐我、督促我,可以說這些年沒有你,就沒有高老猴兒我成為盜門大門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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