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涼帶著阮大從後牆翻出,還是前夜的位置,貼在牆邊的陰影中聽了聽四下的動靜,街道上並沒有很多腳步聲。遠處傳來一兩下聽著又沒有很沉重,那必然不是帶甲巡街的兵士,興許是路人,或雞人或差役,對於孫涼、阮大師徒構不成什麽威脅。於是孫涼問阮大,帶來的那個盜門中人在何處,在前引路去見便是。


    趴在屋簷上的寧百夫不時地抬頭向洪太尉府宅張望,想看看阮大和他師父出來沒,剛開始抬頭二三次發現隻有守著大門的帶甲兵士,再無其他身影,然後想著,這等的時候說長不會長,說短現在也未見到,想起近日在讀的《高常侍集》便在心中默默背起來。這《高常侍集》便是唐玄宗時期為官的高適所作的詩文別集,因其在朝中最高做到散騎常侍故又稱“高常侍”。寧百夫的名字,就是他爹想要兒子長大後從軍行伍所起,雖然寧百夫現在年二十餘歲可並未進過軍隊、最多隻是見過守城將領兵士,可閑時還是會翻翻從前做過武官的文人著作,了解了解他們的心境。而曾經跟隨過唐時名將哥舒翰、後入揚州都督府參與平叛永王的高適,便是他學習的目標之一。“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雨。”雖然寧百夫不曾為官、不曾帶兵、更不曾去過邊塞見識戰爭的現實殘酷,可他仍對詩詞中描寫的場景有著向往與唏噓。


    明裏是書院教書先生、暗裏是盜門門主親信,心裏又向往從軍行伍,寧百夫也是足夠矛盾的人,他的心也時常跟著他的人一起矛盾。


    這是突聞兩聲輕咳,寧百夫從思緒中驚醒,露出半個腦袋四下看看,這戶人家院裏沒有燭火光亮、隻有鼾聲四起,看來不是院中有人出入。再看向巷子中,卻見一高一矮二人在陰影中,抬著的麵目可以看出高個的正是阮大稍矮些的想必便是他師父孫涼。


    寧百夫衝著阮大點點頭,從屋頂積雪中起身,拍了拍身前沾到的雪花便從屋頂滑到院牆再飄到巷子中。孫涼看到寧百夫這一手輕功身法,心中也不免暗自稱讚,觀看時好似落葉隨風飄飛一般的自然流暢,和自己的路數大有不同,又比三個徒弟要強出太多太多,果然後生可畏。


    落地的寧百夫衝阮大行禮,然後問道:“阮兄,這位可是你師父孫涼前輩?”


    沒待阮大迴答,孫涼便冷冷地接道“:我便是孫涼,聽老大說你有我兩個徒弟的消息?”夜色中看不清孫涼的表情,但是雙眼中崩出的精光卻好似兩把寒鐵匕首一般,刺的寧百夫打了個寒顫。


    “迴孫前輩,我是有您兩位徒弟的消息。”寧百夫試著看孫涼麵目說,可又忍不住微微低頭避開目光道:“您兩位徒弟,孫雲、張十二人正和我們門主在一起,他們無甚大事,最晚的話明早也就迴來找您。門主托我帶話也是怕找不見他們讓您過多擔心。”


    “哦?無甚大事?那看來還是有些事的。他們現在何處?你門主又如何稱唿?”孫涼從這話中還是聽出來一些事情的,隻是不知寧百夫清不清楚。


    “半柱香前見到門主,那會兒是在大相國寺外的大柳樹下碰巧遇到。我確是不知此時他們是否仍在那邊。”寧百夫迴道,他隻是把他知道的說出來,高老探也確實沒告訴他這會兒會在何處,接著繼續說:“門主他姓高名老探,在江湖上人稱''撫柳老猿‘。”


    “‘撫柳老猿’高老探,還真是他。”孫涼點點頭以示迴應。親耳聽到高老探的名諱,他覺得還是會有一些麻煩,隻是並未流露出來,繼續道:“那你可否帶我去你和高門主見過麵的地方,我欲在附近找找兩個徒弟,他們身子骨都沒有很好,我這也怕冬夜裏老二老三著涼,給身體凍壞,再不好給洪太尉府上做元日宴席菜肴。”


    孫涼師徒四人從蘇州到東京來,明麵裏確實是要被洪太尉邀請的,北上這一路直到進東京城隻要是有江湖中人打聽聽到的也應是這理由。隻是都不知孫涼心中所想,明麵如此,暗裏呢,暗裏是為何事?孫涼是不會和寧百夫說的。


    阮大這會兒隻是站在一旁聽著師父和寧百夫的對話。寧百夫聽到孫涼以做菜的理由來表達想要快些找到兩個徒弟的急切,阮大因為知道不會如此簡單,便也沒把師父的說辭記在心上,但是寧百夫聽不聽、信不信,也不是孫涼師徒二人能管的到的了。


    “孫前輩您可以跟我走嗎?”寧百夫不知孫涼手段,也不清楚他的底細,要自己領路去大相國寺附近也可答應,畢竟他老人家看著也急。“如若可以,我沒什麽言語,您和我現在就可以出發。”雖然今夜隻是想吃碗麵或是吃完餛飩就迴去休息的,可阮大的師父有需要自己也不好推辭,那就帶著去吧,省的孫涼再一直掛念耗費心神。


    “好,那我跟你走。”孫涼迴頭繼圖個續對阮大說道:“老大,你迴洪府客房睡下吧,出去兩個時辰你也該休息休息,另外也是要你守著我們房間,看看有無他人夜裏來尋煩惱。要是太困了你就睡下,不用等我,我去了看到老二老三便迴。”


    “謹遵師父。”阮大聽了並無問題,於是便尋著客房後牆的方向自行離去。


    阮大木訥卻也算穩重,出去洪太尉府的後牆已經走過兩次了,他自然可以找到翻牆的位置。遠遠地看著阮大爬上牆頭翻了過去,寧百夫問孫涼道:“孫前輩,那我們走吧。您急的話我們也可以跑起來。這樣還會快些。


    “你說的有理,那勞煩寧兄弟在前帶路吧!走的快些便是。”孫涼點頭道。


    寧百夫點點頭,轉身就施展“扁舟一葉”身法,開始飄了起來,出了巷子口還迴頭看了看孫涼,怕他跟不上自己,殊不知孫涼緊挨著自己背後一尺的距離,見狀寧百夫知道阮大口中的“師父”、山伯所說的“孫老兒”、看著陰冷狠辣的孫涼卻有功夫在身,不然怎可能貼得寧百夫如此近。


    飄了差不多三四百步,寧百夫再迴頭看孫涼卻真的不見了,左顧右看也沒見到,正手足無措之時,看到路上有兩個影子,一個是自己的另一個應是孫涼,隻是他老人家的影子比自己要小些。轉頭看向一處屋頂,正是孫涼正站在上麵冷冷地看向他,寧百夫不解問道:“孫前輩停下是有何事嗎?”


    孫涼卻說:“我想著在上麵走,可以更快些,也更容易避開巡城的人。”


    寧百夫一聽,想想也是,於是看著前麵一處矮牆接著屋頂就順著飄了上去,迴頭對孫涼道:“孫前輩說的是,小生就在前麵帶路便是。”說著二人再次前行。


    寧百夫的“扁舟一葉”施展的行雲流水,主要他也不會其他武功、招式,自然每日隻能練習輕功身法;而孫涼雖沒寧百夫的輕功玄妙,卻也仗著混跡江湖多年、依靠各種環境發揮自身所長、配合殺招來總結出一套“捷急錯步”身法,這會兒也可以跟得上。看著一片白步在自己麵前兩丈距離飄然來去,對比自己因地製宜、略顯笨拙的身法,總會有些心中不適。但是這一路看下來,他也發現“扁舟一葉”是有問題的,本來各種身法這類功夫,無非是快、奇、莫測三種,再配合各人武功才會盡可能發揮所長,能占一種便已可在江湖成名,最難是三種全占,實戰中發揮出來更能讓武功發揮最大威力,也更能護自身周全。


    可這“扁舟一葉”身法表麵看上去,是快、奇、莫測三種全占,但跟在寧百夫身後小半柱香發現,實裏有跡可循。他的“飄”是依靠全身發力配合腿腳才有此效果,但是腳步中的閃轉騰挪體現出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的“飄”卻並是在一個無形的框內,不會超出這個範圍,很難變化。但是這個問題並不是沒法改變的,興許專心鑽研加上練習便可彌補短處。那麽說迴來,“捷急錯步”是否也可以發揮得更好呢?好像有一段時間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了,何時閑下來還是要好好審視一番的。隻是現在不行。因為張十、孫雲兩個徒弟還在等著自己呢。


    正想著,寧百夫從一處房頂跳了下去,孫涼抬頭看向前方空地上,正中便是一棵粗壯老柳樹,後麵不遠的匾額上書寫“大相國寺”四字。寧百夫轉身看向跟在後麵的孫涼,眼見這老人和門主年紀相仿,麵目卻怪奇,冷冷地樣子更多是讓人膽寒的殺意。怪不得剛在巷子中,但是看向孫涼的眼睛就已讓自己受不了,這下想要更多地看看他麵目,好記住以後再見也可行禮。然而手上隻捧聖賢書、未沾血腥氣的書生寧百夫,怎能受得住孫涼讓人心寒的氣息。


    寧百夫低頭道:“孫前輩,前麵我就是在此處碰到的高門主。”


    孫涼點了點頭,繞著大柳樹看了看,迴頭問寧百夫:“你們門主除了說我兩個徒弟‘沒事兒、最晚明日迴’,還有說其他什麽沒?”


    寧百夫想了想,道:“應該...沒有了吧?”他麵向大柳樹站在先前站的位置,想著高大門主站在自己對麵的樣子說:孫涼兩個徒弟和他在一起、沒事、明日迴...


    “那你,可曾見到我兩個徒弟?”站在一旁的孫涼聽著寧百夫喃喃地迴憶,突然想到。


    “啊!門主他說,”寧百夫恍然:“他跳下來說在等孫雲。對!他在等孫雲。孫前輩您兩個徒弟我確未見到,隻是高門主這樣和我說的、托我轉告的。”


    孫涼又點點頭,思索著:盜門門主高老探,從樹上跳下來說在等孫雲,但是眼前這個寧百夫說老二老三他都沒見到。那是有什麽事呢?什麽事讓他們兩個分開了?這次他又繞著柳樹走了一圈,也看了一圈,看看周圍都有什麽店鋪或者人家。大柳樹背麵幾丈外是大相國寺山門,左右兩邊多是香燭鋪子、素齋店,也有幾家藥鋪、醫館。已是深更半夜,香燭鋪子自然不會再有人買香上香;晚上有饑餓的人也不會跑素齋店吃甚食物;藥鋪卻會有人抓藥,隻是抓藥多會白日裏買來,真有生病,夜裏應去醫館才是。


    誰去醫館呢?


    醫館的話,門前掛著匾額、“藥”字或藥包幌子的有三家,分別是丹來館、素問院和嚐百草堂。三家分別在大相國寺的東、西、南三個方向,該是哪家呢?


    寧百夫看著孫涼在思索、判斷的樣子,不知自己能幫上什麽,於是問道:“孫前輩,您看有甚需要我的盡管直說。”


    孫涼側頭看了看寧百夫,並沒有說什麽。


    盜門高老探,之前是從“樹上跳下來”說的那些話。那樹上會有什麽線索?想著孫涼便拔地而起一躍到較為粗壯的樹枝上。寒冬中柳葉早就落光了,樹枝顯得光禿禿的,在皎潔的月光下、冰冷的寒風中,柳枝搖得更是鬼魅,好似在給陰曹地府招魂一般。柳樹本就陰氣重,亂舞地樣子更是有一股說不出的詭異,站在樹下看著孫涼的寧百夫很難不看到招搖的光禿柳枝,不禁嚇得他一個膽顫。而孫涼在樹冠中尋找,本來下過雪留下的線索會少的多,加上高老探較常人又更為謹慎,可碰到眼力超群的孫涼,還是在樹冠上發現了有積雪被淺淺壓過的痕跡、留下了兩個腳印。


    夜叉孫亮蹲在一旁的樹枝上,借著月光仔細觀察兩枚腳印,隻是薄薄地陷下去一層,還沒有一個盤子厚,但腳尖仍是略深一點、腳跟略淺一點,相差的並不明顯。腳跟相接、腳尖外翻,要是孫涼站在上麵,會看向何處呢?按照腳印的朝向他看了看左右,發現雙腳一隻向東一隻向南。向東的看向外邊並無醫館,而向南指的便是“嚐百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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