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舒服?”老馬眯著眼緊盯車夫,隨後鼻翼鼓起,從鼻孔唿出的白霧在他嘴邊徘徊,嘴裏擠出:“不舒服幹我甚事?”


    車夫聞言,頓時臉上也有了怒色,轉瞬平靜下來,一閃而過的寒意還是沒逃過老馬的眼睛。


    守門兵士見狀,分列在車隊外圍四角。其實算上老馬也隻才五人,並不足以對付這十幾口子。好在老馬平日待手下弟兄不薄,碰到硬茬,幾人也不會退縮。老馬迎著車夫走近一步,車隊同行的十餘人在老馬和車夫身邊圍住。


    天還黑著,這個冬夜好像並不太平。老馬想著,額角生出汗珠,握著刀鞘的左手,拇指慢慢地頂著刀鍔,好方便等下順勢拔刀。


    老馬沒有迴頭,微仰著頭嘴裏輕蔑地笑笑,道:“嗬嗬,你們的膽子似乎不小。”


    車夫上前一步,迴道:“官爺,我們都是良民百姓,膽子小的很。”嘴上雖是這樣說,可看到有恃無恐地表情,老馬知道這夥人是真的不簡單。


    “篤篤。”好像有什麽敲擊的聲音,是馬車上發出來的。


    車夫聞聲迴頭,正看到簾子撩開,伸出一隻手對著他招了招。老馬盯著那隻手,油潤帶光,露出的袖口也是紋繡錦衣。想來也是非富即貴之輩。


    屈身在馬車旁的車夫聽著裏麵的人對他吩咐,點頭應諾,撩起車簾露出裏麵的人影,昏暗中看不清那人麵目,轉身對老馬道:“官爺,東家請您進一步說話。”


    老馬握刀的手沒有鬆開,拇指退迴些,卻還是頂在刀鍔下,緩步上前。走近了借月光打量,麵上有些許皺紋可不失富貴,眼中陰寒夾雜一縷英氣。


    這東家咳兩聲,道:“官爺,手下人歸鄉心切,不懂禮數,對您幾位多有怠慢,還望多多體諒。”說著,從袖中掏了什麽出來,扣手伸到老馬身前,繼續道:“官爺,您幾位冬夜還要在此駐守,也是辛苦,這年尾了我們做買賣也掙了些,勞煩給您兄弟幾個安排些衣物吃食,萬望不要推辭。”


    看著伸過來的這隻手,拇指戴著個金鐵扳指,模模糊糊地刻有什麽圖案,卻看不清晰,隻是鑲嵌的一顆碧綠石頭有點奪人眼球。


    見老馬沒有伸手接,也沒有讓步的意思,車夫有些急躁,就要上前扯住老馬臂膊,車中人伸手一攔,隨即拉住老馬的衣袖,把手裏抓著的東西送進了袖口。輕拍了老馬粗糙的手背,道:“官爺,你我都不容易,您還有值守些時候,我們在花開時興許還會再來,到時候看看給您幾位再帶些我們那邊的特色。”


    隨後又探身上前,輕聲道:“官爺,剛是二十兩銀子,您看著給手下人安排就好。”言語中的意思是,老馬要給手下人分多少,或者自己都留下,全看他自己。


    老馬也不傻,轉身走出這些人的包圍,心裏想著:二十兩銀子,自己一年的俸祿才幾個錢?這錢還是要拿的,手底下的唐老兒要給兒子娶婆娘,何不留要給老娘看病買藥,甄寶一直念叨元日要買兩頭豬備上,孫三樣這小子想置辦個宅子把妻兒都接過來一起過。這下就能給他們安排上了。


    老馬站在車隊外,大聲道:“聽令,放行!”四名兵士聞聲,心中雖是不解,可還是收起手中長槍,迴到城門兩旁。


    車隊領頭的見狀,對老馬一拱手,翻身上馬,喊道:“走!迴家!”


    叫何不留的兵士見車隊有些遠去,走近老馬身旁,輕聲問道:“哥哥,這夥人看著不對,這樣就放他們出城?”


    老馬側頭看看他,道:“我知道不對,但是你老娘的湯藥錢有了。”


    何不留一聽,明白了便不再做聲。


    老馬心裏盤算了一會兒這些銀子要怎麽安排,想著想著,好像自己也該買點什麽。可還沒想到。轉念又想到午後來到城門附近轉的那人,是和這車隊的一夥的麽?還是,要給他們使絆子?


    管他呢,和我無關。


    關七望著車隊從城門出來,順著大路走過,一,二,三,四...十四,十五,十六,算上趕車的一共十六人,想來他們的主子是在車廂裏。等離虞城遠了些,再上去抓捕他們。或者,解決他們。


    一棵柳樹後,關七閃身出現,原來他是借著樹幹的粗壯和月影的角度,擋住身體,才沒有過早地暴露。這些年做給皇城司做事,還是總結出一些適合自己的法子,利用天時、地利,他是最喜歡且習慣的,天地不會騙你,而人會,所以他不喜歡和人一起做事。不相信朝廷的人、司裏的人,和他們隻會有做事時的交集,而不會有其他私下的過多接觸。


    做個探事挺好,可以利用這一身份,滿足關七心中所想所念,除了朝廷和皇城司便沒有太多束縛。


    緊身黑衣的關七摸了摸插在背後的黑刀,深深吐了幾口氣,心中道:“老朋友,我們走。”上身趴下些,腳掌用力在地麵一蹬,順著就把自己的身體射出幾丈遠,接著雙腿屈膝,不斷地上下起落,抬起時膝蓋觸到胸口,落下時腳尖輕點地麵,前傾身體不斷地跑動,好似身上有著機關一般。


    這是關七從山東濟州府學來的一種追蹤身法,相傳是前唐翼國公秦瓊在曆城縣做捕快時所用的身法,稱為“人飛”,關七起初聽到這法子時,覺得有些難以理解,在閑時想起便加以練習,發現這法子確是方便控製自己的速度,隻是腿腳的壓力大些。起初關七隻能使人飛術跑小半個時辰,後麵追蹤捉拿各種犯人,加以練習,已可一口氣跑上二三個時辰,甚是驚人。


    他追著,不時地向大路靠近些,看看車隊是否還在,再拉開距離繼續跑,身邊不斷掠過樹影,好像是他在追車隊,而月亮追著他。甩開身邊的樹木,像甩掉心中不快,不知為何,他又想起在客棧中見到的那名女子,腳下有些踉蹌,趕忙收迴心神,繼續專心跑。差不多有小半柱香的功夫,關七猛提一口氣,雙腿翻飛跑動加快,他要趕到車隊前麵去埋伏截擊他們。


    “唿...唿...”跑到大路邊的一棵大柳樹下,關七背靠樹幹深深吐氣,他沒有太大聲音,一邊吐一邊壓著心神,緩過一些後便趴在地上,仔細聽地下傳來的聲音。看來還有些距離,索性把黑刀從背後摘下,盤腿坐在樹下,給刀身不斷地擦拭,跑了這些時候,拔出刀身已有細密的露水,輕輕地抬手劃過,露水都順著刀刃流到了刀尖,似落非落地掛在刀尖,水滴好像並不舍得離開,似乎並不在意刀沒有挽留之意。


    關七對著刀刃吹口氣,水滴搖搖晃晃,最終還是從刀尖落下,和沉默的刀離別,消失在冬夜的荒草中。


    起風了,不大。風中夾雜著馬隊前行發出的悶聲。看來,這夥人近了。關七起身,拄著黑刀,立在大路正中。


    圓月當空,陰雲都已散去,風吹著路旁的柳枝,和關七的頭巾一起隨風飄起。路上的荒草也在寒風中抖動,發出簌簌的聲音,好像在奏樂哀鳴。


    這是送給誰的悲傷,就不知曉了。


    二十餘丈外,車隊發現路中間有個黑衣人便停了下來,正要派人上前查看詢問。卻眼見這黑衣人提刀飛奔過來,車隊旁有兩人見狀,提著樸刀便迎了上來,可沒跑出五六步就被一刀砸翻在地。車隊的其他人好似都沒什麽反應一般,一一被關七用黑刀幹淨利落地砸倒,直奔馬車上,眼見車夫要拔刀,一腳踢下去,掀起簾子就要把刀刺進去。


    可是,車中的人,怎麽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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