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兒聽張十這樣要求,四肢舉起,把自己摔得屁股著地,接著仰頭哈哈一笑,道:“這有何難!”


    本來就覺得這人怪異,可把自己摔在地上還真是不多見,尤其是落地時張十緊盯著他手上的動作,生怕他手上抓著什麽有殺傷力的物件。這一看不要緊,張十發現他落在積雪的地上,並沒有雪花被激起。這一手著實讓張十一驚,冷汗直冒,本來覺得他身法強悍,卻沒想對身體的控製也隨心所欲。師兄弟三人加一起,估計都占不到他的一根發絲,或許隻有師父孫涼,才能正麵這怪人。


    “好啦好啦二位小兄弟,我可以不客氣的說,如果我要動你們,你們還會好好的在這裏和我說話嗎?”不知道仰頭的怪人臉上是什麽表情,隻是覺得他的語氣好像,沒有剛才那麽多嬉笑,多了些嚴肅,或者說殘忍。


    很直接的威脅。


    不過也很明顯,要是剛出現的時候就出手,張十和孫雲隻有任人宰割的份兒。本來心情已經平複的二人又有些惶恐,好在張十很快冷靜下來,對正看著他的師弟點點頭,意思不會有危險。隨後他說道:“敢問前輩,怎麽稱唿您?”


    “前輩不前輩的不敢當,老兒大名高老探,行的是雞鳴狗盜之事。出道三十年從未失手,江湖中給麵子的給我起了個諢號,叫做‘撫柳猿’。在這東京城中,和布肥豬一樣,都是樓子裏的。”雖然看不見高老探現在的表情,可以聽出來,言語中不無驕傲得意。


    孫雲接道:“原來前輩是個小偷。不過說小可能不合適,應該說是大偷才對。”


    “小兄弟這話我愛聽,我確實自認不是一般的小偷。剛出道時在黃河兩岸偷盜,但是我隻偷各個州府的大戶人家,當然了,良善之輩我也不會光顧,隻要聽說不義之事,就要去轉轉,也做做劫富濟貧之事。這些富戶,要麽不敢報案,要麽報案了官老爺找不到線索。也有六扇門的追不過我,可我高老兒哪裏是那麽容易被追到的哈哈!對了小兄弟,你們是哪裏人氏?”


    張十應道:“我們師兄弟是從蘇州平江府來的。”


    高老探有點遺憾,道:“啊,那你們可能沒聽過風雨樓,我們樓裏的人習慣稱作樓子,朝廷官府把我們叫做低樓。”


    低樓?聽起來耳熟,好像今天聽到過?


    孫雲想了想,依稀記得,是聽師父和花小姐的談話中提到的,問道:“敢問前輩說的風雨樓,可是‘唿氣成風,喚天落雨’的風雨樓?”


    “哦?小兄弟你不是東京人氏,竟然還知道我們樓子,看來我們名氣很大啊!”


    “恰巧聽說過而已。”孫雲有點無奈。


    “已經很不錯了,看小兄弟不大,沒想到也是江湖中人。話說你們來東京府是做什麽?”高老探問道。


    “我們是和師父來的,師父是個廚子。”張十怕孫雲說錯話,直接答道。


    可沒想到,這高老探聽到反而安靜下來,然後說道:“平江府到東京的廚子,我昨日好像有聽說,可是姓孫?”


    “正是姓孫。”張十答。


    “這樣說的話,你們就是住進洪信府上的孫涼師徒。你師父可不是尋常人。”高老探說著歎了口氣,繼續道:“你們師父身子可還好?”


    “他老人家身子還不錯。隻是前輩...”張十道,不過聲音好像氣力有些不繼。


    “你是想說我是否認識你們師父?我不認識,隻是聽說過他的名字,‘月夜叉’孫涼。”說到這裏,高老探舒展舒展四肢,改為盤腿坐著。


    張十覺得他是真的沒有敵意,也沒多說什麽。可他和孫雲還是第一次聽到師父在江湖中的外號,二人表情驚愕,不知所以。


    “夜叉鬼,麵貌醜惡,擅疾行,喜食人,後為佛家護法八部眾之一。你們師父很愛刀吧?聽說他手中‘娥眉’的人沒有一個還活著。而且不知為何,他隻在能見到月色的夜晚才會揮刀,再多的信息我也不知道了。我還挺想見見這人的。”高老探解釋。


    三人再次沉默。高老探的沉默在於,有很多好奇,不知道該怎麽說;而師兄弟二人的沉默更多的是震驚。


    張十的震驚是,他是知道師父背著師兄弟有著自己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他的名氣能這麽大。孫雲不同,他今日剛聽說過風雨樓的能耐,對於師父被他們知曉並無意外,但師父的手段似乎還很厲害,這是讓他沒想到的。


    四周似乎都安靜了,好像他們所處的巷子比較偏僻,再加上冰盤一般的月亮已爬上半空,街上行走的人很少很少。太陽和月亮都是很公平的,隻要沒有雲的遮掩,就會把它們的光照在大地。它們也是無趣的,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不會在乎考慮人們是否需要,隻是按照自己的習慣去做事。它們又是相反的,一個給人可以摸到的溫暖,一個給人沁心的冰寒。


    現在又靠牆坐下的張十,抬頭看了看月亮,他想為什麽這不是太陽,他現在需要溫度,需要讓身體暖起來的溫度。


    被那個老頭抓在手裏的感覺真不好受。本來是使不上力氣,現在幹脆溫度都消散了許多。很難受。


    高老探本來還想問些年輕人師父的事情,可是看剛剛他們的表情,好像對自己師父的身份並不怎麽了解,就沒再開口,本來晚上是從樊樓偷了兩壺和旨和一隻燒雞,不知該找誰共飲,就挑了一戶順眼的人家房頂,躺在剛下的積雪中滿足胃口。他知道自己不是大俠,也知道自己小偷的身份讓很多人鄙夷,可是他問心無愧。因為他並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他的朋友很少,即使在樓子裏,手藝確實不會讓人失望,但是行事瘋癲舉止乖張,一張嘴就說個沒完,反倒讓人避而遠之。隻有在做事時,才會因為要滿足自己心裏的欲望才會專注地安靜,他享受這種感覺,享受被自己盯上的物件拿到手裏時的快感,那一刻帶給他的,並不會比女人、美食、美酒帶來的差,他十分喜歡。


    可是,他何嚐不想做一個江湖中人人稱道的俠客呢?即使不是被人讚美,讓人懼怕也可以啊!但他還是有自己的原則,他把每一次偷盜都當做文雅之事,東西到手、不留痕跡是他對自己的要求。


    可這樣,確實不能成為俠客。


    更別說大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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