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可能!!


    霎時間,無邊的恐懼將吳戒凍住,令他幾乎要尖叫出聲。


    直到此刻,男人才意識到自己究竟犯了多麽大的一個錯誤。


    說到底,蒼淩闌根本無力同時對抗邪狼、鬼手蔓兩隻戰獸……不,她甚至連變異鬼手蔓都無法正麵相抗!


    整整一夜的尾隨騷擾,不過是為了一個目的:逼迫他腦子發熱,放出戰獸追擊。


    她算準了鬼手蔓是植獸,無法進行長途奔襲,要追隻可能是邪狼獨自來追。


    而隻要邪狼落單,它將麵對的就不僅是一隻變異飛光鹿,更有其背後的禦獸師,一個冷酷狡詐的神弓手!


    唯獨令吳戒無法接受的是,他的邪狼也算身經百戰的二階戰獸,居然死得如此輕易!?


    與此同時,完成了第一場獵殺的蒼淩闌取了邪狼的獸核,又悄悄摸迴了吳戒所在的這片山間。


    持續不斷的雨聲,很好地幫她掩蓋了腳步。


    “雪泥,解除超生長狀態,休息一會兒吧。”


    雪泥點頭輕嚀一聲,身體縮小,變迴嬌小玲瓏的一隻鹿崽子。


    蒼淩闌望著它點了點頭。今晚雪泥的體力消耗很大,若耗到維持不住超生長狀態,那就什麽都別提了,她的小命高低要交代在這兒。


    現在,失去了可以快速奔跑的邪狼,吳戒已成甕中之鱉。接下來,隻要設法把鬼手蔓這個大麻煩解決掉……


    蒼淩闌若有所思地站了片刻,仰脖把隨身的最後幾口酒喝盡了。熱騰騰的烈酒好像在灼燒著血液,她對雪泥道:“盯好獵物,我很快迴來。”


    雪泥可以休息,她這個禦獸師卻還不能。


    蒼淩闌轉身離去,快速地在山間摸黑移動。她冒雨攀著枯藤和石塊前進,踩過泥水和濕滑的苔蘚,甚至顧不得植獸鋒利的枝葉割傷了麵頰。


    這是極為冒險的舉動。在天氣惡劣的情況下走山路本就不該,一旦迷路,可能就再也轉不出來了。


    更何況,在這兇獸盤踞的深山裏,她隻是一介凡人。


    但今夜……蒼淩闌猛地將枯藤在手腕上一繞,借力躍過麵前的山岩。她明白,自己有必須冒險的理由。


    那個會在千萬丈高空抱緊她的男人離開了。


    那條會在風雲之間接住她的銀龍也離開了。


    所以她再不會將命運委之他人。


    無論是王都的旨意,還是所謂強大的禦獸師,蒼淩闌都不指望——


    朔城是小叔的領地,薄暮山脈是她的巢穴。若有誰企圖汙染這片土壤,那就是她要獵殺的敵人。


    忽然,雨幕中蕩開一片豔光。一大群橙紅色的光點在樹枝間飛過。宛如織錦浮空,紅霞垂落。


    那是千百隻霓魚燈在上下翻飛。夏季的交.配期到了,它們在深夜的山林中放出畢生最璀璨的光華。


    “……找到了。”


    蒼淩闌臉色發白,她喘息著止住腳步,扶住一從矮木緩了緩。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從鬢角滴落。


    從傍晚持續到現在,這場夜獵已經逼近她體力的極限。萬幸,她已經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


    霓魚燈,在兇獸檢錄中被記為飛魚類-鯉科-霓魚燈。海空兩棲,生息於淺河與樹林間,乃是灰土品級的平凡兇獸。


    但唯獨在夏季的交.配期,雌魚的體內會孕育出晶瑩的火囊,裏麵蘊藏著風雨也澆不滅的火焰。


    當雌魚完成產卵,不出一刻便會離開這片樹林。而它們的火囊將持續燃燒至天明。隻有被母親的火焰淬煉過的魚卵,才能誕生出強健的魚苗。


    當然,在萬物競天的野外,卵和幼崽總是最容易被其他兇獸覬覦的對象。


    不怕火的極樂鷹會撕開火囊叼走裏麵的卵,狡猾的金甲鼠會等到魚苗孵化的瞬間張開血盆大口。


    自然,還有少部分膽大包天的人類……


    蒼淩闌在灌木後半跪下來,她沒有動她的長弓,也沒有拔出短刀,而是悄然從靴子後麵抽出一把小飛刀。


    不遠處的半空中,被霓魚燈排出的火囊正緩緩落下,眼看就要黏在樹枝上。


    蒼淩闌眼疾手快,以刀刃穩穩一接,指甲蓋大小的火囊便落在了她的飛刀之上。


    霓魚燈渾然不覺,吐著泡泡就走了,繼續飛舞在樹枝間。


    饒是蒼淩闌早就見慣了這群霓魚燈產卵時的模樣,仍是忍不住眼角一抽,心內感歎:


    我說魚大姐,你們生蛋,還真是生完就不管了啊……但凡迴頭瞅一眼呢?


    既然你們看都不看……


    也怪不了被獵人偷崽子了,是不是?


    =========


    雨停了,太陽從雲層間灑下微光,這煎熬的一夜終於過去了。


    吳戒已經精疲力竭,眼下遍布烏青,目光發直地看著山那邊的魚肚白。


    一個時辰前,他實在熬不住,便命令鬼手蔓提防著四周,自己短暫地眯了過去。但在這樣的境地下,怎麽也睡不安穩。


    唯一慶幸的是,蒼淩闌始終沒再有新的動作。


    看來如他所料,那小賤種拿鬼手蔓沒辦法,隻能等待其他機會的出現。


    “咿,咿。”鬼手蔓不安地叫了兩聲。


    吳戒轉頭一看,臉上迸發出絕路逢生的光彩:“雷光!是雷光!”


    隻見奇霜洞窟的方向,半空中幾束細細的雷電閃動。


    吳戒心中湧上狂喜:是黑袍大人的信號,他可以過去了!


    頓時,這半日的傷痛和疲憊一掃而光。隻要將蒼淩闌引到神秘黑袍那裏去,這小賤種焉有活路?


    被邱鷹派獵人追殺算什麽,死了一頭邪狼又算什麽,他的新生就要到來了!


    吳戒隻覺得酸軟的四肢又冒出了無限的力量,他指揮鬼手蔓嚴密地保護著自己,喜不自勝地朝著雷光的方向走去。


    他一動,暗中的獵手也有了動作。


    少女獵人騎著白鹿,出現在前方的山路上。


    她秀發淩亂,衣衫濕透,到處是血跡和泥水的汙漬。


    縱使如此,那雙蒼黑色的眼睛卻明亮且冰冷,竟無半點疲態!


    “好啊,小賤種,你還敢露麵……”吳戒眼裏布滿紅絲,這一夜的屈辱在此刻都化作殺意,“鬼手蔓,把她和那頭鹿給我一起絞碎!”


    “咿咿!!”


    鬼手蔓立刻進入了戰鬥狀態。它張開生滿倒刺的藤條,纏繞在樹枝間飛速遊走,織成天羅地網向蒼淩闌撲去。


    ——雖說如此,吳戒心中卻沒覺著蒼淩闌會與他正麵交手。


    整整一夜,蒼淩闌麵對鬼手蔓時都保持著騷擾遊擊的戰術,極力避免交鋒。一旦鬼手蔓的攻擊逼近,那白鹿仗著靈敏,扭頭就跑。


    此番又豈會有什麽例外?


    然而,例外還真就來了。


    沐在冉冉升起的黎明淡光之中,那少女獵人非但未退,反而古怪地挑眉笑了一下。


    “吳戒,”她說,“雨過天晴,送你個好東西。”


    下一刻,蒼淩闌半隱在背後的右手揚起,她的指間夾著三枚小巧飛刀,紅光附著於其上。


    乍一甩出,便如三尾不詳的赤紅彗星,爭先恐後而來——


    頓時,吳戒寒毛直豎:“不好,躲開!”


    可鬼手蔓身軀龐大,距離又已十分靠近,哪裏是說躲開就能躲得開的?


    噗嗤!


    飛刀刺入鬼手蔓的軀體,粘在刀刃上的火囊破裂,頓時燒起一片大火!


    “咿咿呀呀呀——!!”


    鬼手蔓淒楚地慘叫起來,它疼得將著火的藤蔓亂甩,甚至用力拍擊著近處的水窪,可火勢愈演愈烈,很快包裹了植獸的全身!


    吳戒目眥欲裂:“鬼……鬼手蔓!!”


    鬼手蔓痛苦地翻滾起來,它揮舞枝條,火焰飛濺到樹枝上,驚動了山間原本沉睡著的其他植獸!


    “咚噥!!”“簌簌……”


    山林間,藤木妖憤怒地擺起枝幹,窸窣香草嚇得一邊潑灑香粉一邊亂跑。旭日從雲中穿出,陽光落在倒映火焰的粼粼水窪上,上下都是一片混亂的燃燒景象!


    吳戒在燃燒著的植獸間抱頭亂竄,欲哭無淚,破口大罵:“他娘的,別過來!爛草,你要害死我!別過來!”


    蒼淩闌快意地大笑一聲,她拔刀在手,喝道:“吳戒!”


    “嗚咿,嗚咿咿……!”


    鬼手蔓身周的陣紋急促地閃動起來,這株性情怯懦的植獸正拚命懇求禦獸師,求求主人讓它迴到靈界裏去!


    外部的傷害不能帶入人類的靈界。因此隻要迴到靈界中,它身上的火焰立刻便可熄滅!


    吳戒卻隻看到少女橫刀騎鹿而來,霎時魂飛魄散:“廢物,爛草!快攔住她,攔住她啊!!”


    鬼手蔓又發出了嬰兒哭啼似的聲音,烈焰焚身的痛苦對於植獸來說無異於酷刑。然而精神連接內傳來的強烈指令,讓它根本無法違抗!


    “嗚咿咿呀呀……”


    鬼手蔓淒慘地哭泣著,裹著一身火焰,絕望地向蒼淩闌撞了過去!


    而吳戒此時居然連鬼手蔓都不顧了,拖著踉蹌的傷腿,狼狽地往樹林裏跑!


    連蒼淩闌都不禁震驚於此人之無情,罵了句:“畜生!”


    雪泥飛速往旁邊一避,燒著火焰的藤條幾乎就從耳畔擦過。蒼淩闌深吸一口氣,自背後摘下長弓,眯眼搭弦——


    她的精神在此刻集中到了一點。


    劈啪的火舌和逼近的藤條似乎都在感官中遠去。


    少女閉上眼,她聽見晨風吹拂,樹葉梭梭,積水蕩動,盡頭是獵物慌亂的腳步!


    霎時間,蒼淩闌睜開雙眸。離弦之箭如閃電般射出,以一個詭譎的角度穿過鬼手蔓的藤條,瞬間掠過兩百步之遠!


    而吳戒,隻聽得耳畔風起。


    後心先是一涼,而後劇痛襲來。


    “呃啊!!”


    男人栽倒下去,露出背上明晃晃插著的一支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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