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難以置信,不甘心地翻來覆去地看鏡子:「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


    突然,她想起了,在她昏迷時,相柳發現了鏡子中的秘密,還要她將一切刪除。等她清醒後,他卻沒有再提,她以為他忘記了,原來不知何時,他已經銷毀了一切!


    小夭摩挲著鏡子,含著淚問:「相柳,我在你眼中,真就那麽不堪嗎?你竟然連一段記憶都不屑留下!」


    「九頭妖怪!我恨你!」小夭猛地將鏡子狠狠砸了出去,一串串淚珠卻潸然落下。


    在清水鎮時,她是玟小六,他是相柳,雖然總是針鋒相對,他卻會在受傷時,藏到她的屋子療傷,她也會不知不覺,把從未對人提起的不堪過去講給他聽。


    在軒轅城時,他是浪蕩子防風邶,溫柔體貼、玩世不恭,卻認認真真、一絲不苟地傳授了她十幾年的箭術。


    在海底沉睡了三十七年時,他們曾夜夜相伴,那大概是相柳最溫和的時候,沒有利用交易、沒有針鋒相對,有的隻是一個帶著另一個在海底徜徉,一個偶爾說幾句話,一個永遠地沉默。


    在赤水婚禮上,他來搶婚,要她履行承諾,還問璟要了三十七年的糧草,他付出的代價不過是失去了一個虛假的身份,她卻名譽盡毀。


    從那之後,他是共工的將軍,她是顓頊的妹妹,兩人每次說話都刀光劍影。


    最後一次見麵,是因為豐隆的死,在兩人曾一起遊玩過的葫蘆湖上,她想射殺他,他利用璟的死煽動她為璟報仇。那一夜,他幾乎要盡了她全身的血,隻是為了儲備一點療傷的藥丸。她恨他冷酷,發誓永不相見!


    如果她知道那是他們此生此世最後一次見麵,她一定會說點別的,不管他對她多冷酷無情,她也不想說那些話!


    小夭淚流滿麵,仰著頭,無助地看著天。


    相柳,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為什麽連最後的記憶都不肯留下……難道百年相識,對你而言,都隻是交易算計嗎?


    相柳走得太決絕,沒有片言隻語留下,連屍骨都化成了毒水,再沒有人能迴答小夭的問題。


    璟從小夭身後抱住她時,小夭才發覺天已蒙蒙亮。


    被冷風吹了一夜,小夭身體冰冷,璟用靈力溫暖著她的身體:「什麽時候起來的?」


    小夭一邊匆匆地擦去眼淚,一邊心慌地說:「剛起不久。」


    璟在她後頸上,輕輕吻了下。


    小夭無力地靠在了璟懷裏,半晌後,她低聲說:「剛才我說假話了,我起來很久了,其實,我昨夜一直沒有睡。」


    璟輕聲說:「沒有關係!縱然親密如夫妻,也需要一些獨處的時間,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很痛苦,更需要獨處。」


    小夭不安:「我……我……」


    璟捂住了她的嘴:「不要把你的夫君想得太小氣,相柳對你有數次救命之恩,我對他很感激。」


    小夭的眼淚緩緩滑落,濡濕了璟的手掌,璟卻一言未發,隻是靜靜地抱著小夭。


    小夭喃喃地說:「雖然我一直警告自己他是顓頊的敵人,可我……我並沒有準備好!我好希望一切都是假的……他那麽狡猾,想活著總能活著!」


    璟沉默不語,他知道小夭並不需要他說話。


    「他就是太狡猾了,才不想活著!有一次,他對我說『其實,對一個將軍而言,最好的結局就是死在戰場上』,他為自己選擇了最好的結局!」


    「什麽最好的結局?他就是世間最傻的傻子!他對得起共工,對得起所有死去的袍澤,可他對得起自己嗎?」


    「我才是傻子!他根本不在乎,我為什麽要難過?我不要難過……」


    小夭邊哭邊說,漸漸地,話少了,到最後,她蜷縮在璟懷裏,沉默地看著高高的鳳凰樹。一朵朵緋紅的落花凋零在風中,就如一幕幕逝去的往事,不管曾經多麽絢爛美麗,都終將隨風而逝。


    小夭疲憊地閉上了眼睛:「璟,我想離開了!」


    「我們去哪裏?」


    「去海上!萬裏碧波,天高海闊,相柳曾說過海外有很多無名小島,也許我們可以找一個美麗的小島安家。」


    「好!」


    ——


    ——


    小夭本想讓左耳和苗莆跟著白帝,等左耳學會鑄造技藝後,哪裏都可安身,可苗莆哭著要求:「小姐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左耳默不作聲,卻一直盯著小夭,顯然比苗莆更難纏。


    小夭隻得投降:「隻要你們不怕苦,就跟著我和璟吧!」


    小夭開始收拾行囊。其實,主要是清點結婚時收到的禮物。外祖父送了兩箱珠寶首飾,應該是外婆的遺物;父王的禮物是他親手鍛造的一柄短刀、一把匕首;顓頊的禮物非常實用,是軒轅城內的一座宅邸,軒轅城外的百畝良田;阿念的禮物是一捆扶桑神木;烈陽的禮物是一堆靈丹妙藥,估計是他幾百年來收羅的,連見慣了好藥的小夭都暗自咂舌;阿獙的禮物是一對用玉山古玉琢的同心佩,一個用扶桑神木雕刻的大肚笑娃娃,都是他親手做的。


    小夭從外祖父送的首飾裏挑了三件喜歡的收了起來,留作紀念;父王送的短刀和匕首既可做防身兵器,又可以用來削水果,留下;顓頊的禮物,小夭仔細看了一會兒後,收了起來;阿念的禮物也仔細收好;烈陽的禮物自然是要全部藏好;阿獙送的同心佩平日戴著可以頤養身體,關鍵時刻還可以當奇藥續命,小夭把玩了一會兒,順手給璟係了一塊在腰間,自己也戴上了另一塊。


    最後是大肚笑娃娃……小夭一開始就很好奇,阿獙為什麽不用玉山桃木,卻用了扶桑神木,扶桑神木無火自燃,並不適合用來雕刻東西,也不知道阿獙用了什麽法術,才能讓這塊扶桑神木不燒手。


    小夭捧著大肚笑娃娃,對璟說:「阿獙可真逗,人家雕的胖娃娃就是頭大,他的娃娃連肚子都大,難道表示這胖娃娃是因為貪吃才胖的?」


    璟笑看了一眼大肚笑娃娃,說道:「這是數萬年的扶桑神木,水火不侵、刀劍不傷,可不好做,阿獙應該費了不少心血。」


    大肚笑娃娃沒什麽實際用處,但小夭覺得可愛,捧在手裏越看越喜歡。大大的腦袋,大大的肚子,穿著個石榴圖的肚兜,咧著小嘴,笑得憨態可掬,小夭忍不住也對著他笑起來。


    這是幾日來小夭第一次展顏而笑,璟終於鬆了口氣,低聲對苗莆叮囑:「把這個笑娃娃一定要收好了!」


    離別的那日天氣晴朗,微風徐徐,正是適合遠行的日子。


    白帝和阿念送著他們來到了官道,道路兩側綠柳成蔭,不少人在此折柳送別,時不時有淒切的笛聲、嗚咽的哭聲。


    左耳和苗莆一個挽著馬車,一個坐在車轅上,等小夭和白帝話別。


    小夭對阿念說:「你若在五神山待得無聊時,就來軒轅山看父王,但記住,永不要踏足中原!永不要過問顓頊的事情!」


    阿念道:「你放心!我依然如當年一樣喜歡顓頊,可曾經的哭泣讓我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阿念。你可別忘記,我連戰場都已上過,仗雖然是句芒幫忙打的,但所有的鮮血和死亡,是我自己去麵對的。」


    小夭徹底放心了。


    白帝問璟和小夭:「想好去哪裏了嗎?」


    璟迴道:「沒有,先四處走走,如果能遇到兩人都喜歡的地方,也許就會住下來。」


    白帝半開玩笑地說:「定居下來後,記得告訴我們,千萬別一去就蹤跡杳然。」


    璟笑了笑,什麽都沒說,和小夭一起跪下,給白帝磕了三個頭。小夭說:「父王,您多保重,我們走了。」


    白帝暗嘆了口氣,笑著說:「你們去吧!」


    璟和小夭上了馬車,車輪轆轆,匯入了南來北往的車流中。


    小夭乘坐的馬車,普普通通,與所有行在路上的車輛一樣,分辨不出車上的人與其他人有何不同。


    白帝的目力雖好,也漸漸分不清楚哪輛車是小夭乘坐的,隻看到無數輛車在趕路。所有行人都是世間最平凡的人,小夭也變成了他們中的一個。


    白帝心中滋味難辨,有悲傷,更多的卻是釋然。


    小夭有著世間最尊貴、最沉重的姓氏,她的母親曾盡全力想掙脫,都沒有掙脫,她卻終於掙脫了。


    小夭有駐顏花,璟是九尾狐的後裔,一旦離去,他們就會徹底消失。


    白帝早已察覺到璟和小夭的心思,卻一直沒有點破,反而故作姿態,任由黃帝和顓頊以為小夭會留在軒轅城。


    幾百年前,當小夭逃離玉山、流落民間時,大概就已註定今日的結局。她短暫的迴歸,從五神山到軒轅山,從軒轅山到神農山,見證了大荒的統一,也許隻是為了完成她母親的遺願,讓顓頊平安。如今阿珩的遺願已了,小夭選擇了水歸海、鳥入林,再次迴到了她來的地方。


    白帝帶著阿念,安步當車,慢慢走迴鐵匠鋪。


    此時正是軒轅城內最熱鬧的時刻,大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各種叫賣聲不絕於耳。小夭有可能是那當壚賣酒的小娘子,有可能是在藥堂內打瞌睡的醫師,有可能是那搖著扇子追孩子的婦人……


    白帝不禁微微笑著,等顓頊找不到小夭時,肯定會震怒,但他遲早會明白,小夭在芸芸眾生中,芸芸眾生就是小夭,隻要這天下太平,他們的小夭就會快樂地生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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