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說完,劇烈地咳嗽起來,她枯瘦的手緊緊地拽著顓頊和小夭。小夭想到,死了就是睡著了,再也醒不來,那日後外婆再不會給她講故事,也再不會在顓頊惹惱她時幫她了……小夭的眼淚撲簌簌落下,嚷道:「外婆,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顓頊此時卻一滴眼淚沒有,沉穩如大人,對奶奶說:「我記住奶奶的話了。」


    外婆盯著小夭,等著她的迴答,可小夭壓根兒沒明白外婆剛才說了什麽,隻是哭著說:「外婆,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外婆想要再叮囑一遍,卻咳嗽得說不出完整的話,顓頊情急下,用力擰了小夭的耳朵一下,小夭痛得捂住耳朵,止住了哭聲。顓頊盯著她,一字字清晰地說:「奶奶說『我們都是苦命的孩子,不管世人如何對我們,我們都是彼此最親的人,不管發生什麽,都要不離不棄、照顧彼此』,你記住了嗎?」


    小夭含著淚,卻沒敢再放聲哭,點點頭。


    顓頊說:「你給奶奶說一遍。」


    小夭把顓頊的話重複了一遍,外婆抓著他們的手,凝視著他們,似乎還有千言萬語,最後隻是咳嗽著對顓頊說:「顓頊,以後不要讓人欺負小夭,保護好小夭。」


    顓頊鄭重地答應了:「我記住了,會保護妹妹!」


    小夭不滿地哼了一聲。顓頊打架都打不過她,明明是她會保護顓頊,不讓別人欺負顓頊!


    外婆讓朱萸姨把他們領了出去,留下娘和大舅娘說話。


    小夭和顓頊在外麵站了一會兒後,聽到了大舅娘的哭聲,顓頊不顧朱萸姨的阻攔,拉著小夭衝進了屋子。小夭看到外婆閉著眼睛,安詳地睡著了。


    顓頊直挺挺地跪下,沒有一滴眼淚,倔強地緊抿著唇。


    小夭叫了好幾聲外婆,都聽不到應答,號啕大哭起來……


    一隻手突然伸出,幫著小夭清理剩下的一點野草。小夭抬起頭,淚眼模糊中,看到了顓頊。


    他神情平靜,薄薄的嘴唇緊緊地抿著,一如他小時候。一時間,小夭悲從中來,扶著外婆的墓碑,放聲大哭起來。


    顓頊低著頭,快速地拔草,直到野草全部拔幹淨,他走到小夭身旁,擰了小夭的耳朵一下:「好了,別哭了!再哭下去,奶奶還以為你是被我強逼著嫁人呢!」


    小夭捂著發痛的耳朵,呆呆地看著顓頊。


    顓頊別過了臉,走到大伯的墓前跪下,給大伯磕了三個頭,又給墓旁的茱萸磕了三個頭。緊接著,他開始清理野草。小夭擦幹眼淚,走了過去,跪下磕頭,磕完頭,擦拭墓碑。


    兩人各幹各的,誰都不說話。小夭偷偷瞅了顓頊好幾眼,顓頊卻是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清掃完大伯、大伯娘的墓,顓頊又去打掃二伯的墓。小夭跟了過去,先給二舅磕頭,然後擦拭墓碑。


    小夭擦完墓碑,盤腿坐在地上,顓頊仍彎著身子,低著頭,在清理荒草。


    小夭咬了咬唇,開口問道:「那天夜裏,你怎麽會知道外婆要走了?」那夜之後,悲悲切切、紛紛擾擾,一次離別接著一次離別,小夭忘記了詢問。


    顓頊說:「說不清楚,就是突然驚醒了,覺得心慌、心悸,好像不管怎麽樣都不妥當。第一次我有這種感覺時,天明後,聽到姑姑說爹爹戰死。第二次我有這種感覺時,沒多久娘親就自盡了。」


    「原來是這樣。」


    打掃完二伯的墓,顓頊走到爹和娘親的合葬塚前,跪下。


    小夭去溪邊提了一桶水迴來,顓頊依舊不言不語地跪在墓前。


    小夭跪下,磕了三個頭:「四舅舅、四舅娘,我和顓頊又來看你們了。」說完,小夭擰了帕子要擦拭墓碑,顓頊說:「我來!」


    小夭把帕子遞給他,坐在了地上,看著顓頊仔細擦拭墓碑。聽說四舅娘自盡時,鮮血灑在了墳墓四周,所以這座墳上沒有野草,隻有紅色的花開滿整座墳塋。


    顓頊擦完墓碑,磕了三個頭,說道:「娘,我不恨你了。你說有朝一日,等我遇到一個能讓我送出若木花的女子,就能體諒你的做法了。我已經遇到她了。你還說,等我遇到她時,一定要帶她來給你和爹看一眼,我帶她來了,我想你和爹爹肯定都會喜歡她。」


    顓頊迴頭看著小夭:「過來!」


    小夭全身僵硬,狐疑地問:「你想做什麽?」


    顓頊攤開手掌,掌間有一朵紅色的花,花蕊頎長,花瓣繁麗,整朵花嬌艷欲滴,就好似剛剛從枝頭摘下。這是若水族的神木若木結出的若木花,自古以來,不是若水族的族長戴著,就是族長夫人戴著。小夭記得,四舅娘的髻上一直簪著這朵花,直到她自盡那日,交給了顓頊。


    顓頊說:「小夭,你過來,讓我爹娘看清楚你。」


    小夭不但沒過去,反而手撐著地,開始後退。顓頊淡淡地說:「如果你想待會兒的婚禮取消,盡管走。」


    小夭不甘地捏了捏拳頭,膝行到顓頊身邊,瞪著顓頊。


    顓頊打量了她一番,把若木花簪到了她髻上,笑著點點頭:「很好看!娘,你覺得呢?」


    小夭剛想張口,顓頊摁住她的頭:「磕頭!」


    本來就是舅舅和舅娘,小夭沒有抗拒,和顓頊並肩跪著,一起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磕完後,小夭才覺得有些怪異,她和顓頊這樣,很像婚禮上一對新人叩首行禮。


    小夭問:「顓頊,你究竟想做什麽?」


    顓頊沒理她,徑直起身,走到了姑姑的衣冠塚前,開始清掃墳塋。


    小夭想拔下若木花扔掉,可這是舅娘唯一的遺物……小夭根本不敢、也捨不得。她衝到顓頊身邊,也許是因為在母親的墓前,她膽氣壯了很多,大聲說:「顓頊,你別裝聾作啞!你到底想怎麽樣?今日當著我娘、你娘,還有外婆、舅舅的麵,咱們把話說清楚!」


    顓頊淡淡瞥了她一眼:「等我清掃完姑姑的墓。」


    小夭立即偃旗息鼓,乖乖坐下,看著顓頊,心裏七上八下。


    顓頊拔完野草,擦拭完墓碑,在墓邊挖了個很深的洞,把一把刀埋了進去。


    小夭忍不住問:「你埋的什麽?」


    「你爹用過的兵刃,被叫作蚩尤刀,很多痛恨你爹的人為了搶奪這把神兵,打得你死我活。我命人拿了來,把它和姑姑的衣冠合葬,你日後祭拜時,也算有個寄託。」


    小夭心中感動,卻什麽都沒說。


    顓頊用靈力將墳墓修整好,對小夭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小夭跪到墓前,顓頊也跪下,說道:「姑姑、姑父,今日小夭會嫁給塗山璟,你們放心,他還不錯,會照顧好小夭。」


    小夭驚疑不定地看著顓頊,顓頊淡淡地說:「不給你爹娘磕頭嗎?」


    小夭和顓頊並肩跪在一起,給爹娘磕了三個頭。


    小夭起身,準備趕迴去換衣服,她摸著頭上的若木花,想要取下。


    顓頊說:「這朵花是你的了,仔細收好,這不僅僅是神兵,還是若水族的信物,不管任何時候,憑藉此花,都能調動若水族的兵力。」


    小夭心內一軟,表情柔和了許多,說道:「哥哥,你……你……究竟是來喝喜酒、祝福我,還是……還是……你明知道舅娘是要你把這朵花送給自己的妻子……」


    顓頊問:「你想順利嫁給塗山璟嗎?」


    小夭看了一眼親人的墳塋,痛快地說:「想!」


    「隻要答應我一件事,今日之後,我就隻是你哥哥。」


    小夭立即說:「我答應!」話出口後,她懊惱地捶了一下自己的頭,急忙改口:「你先說什麽事?」


    顓頊說:「一生一世都戴著這朵若木花。」


    就這麽簡單?小夭摸著髻上的花,想了一瞬,說:「好,我答應你!」


    顓頊說:「待會兒,婚禮儀式上也不許摘下!」


    小夭皺眉:「你別太欺負人!」


    「誰叫我是天下之君呢?我已做了最大的退讓!」顓頊語氣清淡,麵無表情。


    小夭跺跺腳,憤憤地說:「戴就戴!我就當是舅娘送我的!」


    顓頊笑笑:「隨你便!反正你要一直戴著!」


    小夭看看日頭:「吉辰要到了,我得趕緊迴去了!」她大步跑著離開,都已經跑了老遠,卻一個轉身,又匆匆地往迴跑,跑到顓頊麵前,一邊喘氣,一邊問:「從今往後,你還是我哥哥,是外婆叮囑的哥哥嗎?」


    「是!」


    「你說話算話?」


    顓頊的視線掃了一遍六座墳塋:「我敢說話不算話嗎?」


    小夭咧開嘴,想笑,眼淚卻落了下來,她伸出小指,顓頊也伸出小指,兩人鉤了一下。小時,兩個搗蛋鬼要一起偷偷做什麽壞事時,都會鉤手指盟誓。


    小夭一邊抹眼淚,一邊轉身就跑,邊跑邊大叫道:「顓頊,你別遲到!」


    顓頊目送著小夭的身影消失在山坳處,收迴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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