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笑笑,對小夭說:「你去送送塗山族長。」


    璟眼中閃過驚喜,這表示黃帝認可他了嗎?


    小夭帶著一抹羞色,對璟道:「走吧!」


    ——


    ——


    傍晚,顓頊來小月頂時,看小夭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整個人猶如沐浴春雨後的桃花,散發著勃勃生機。


    顓頊笑問道:「發生了什麽好事?」


    小夭坐在他身旁:「你還記得在高辛時,有一次我們出海,篌捉了一隻魚怪嗎?他得了一枚罕見的魚丹紅……」小夭嘰嘰呱呱地從頭講起,越講越興奮,顓頊越聽越平靜。


    黃帝端著一杯藥酒,一邊啜著酒,一邊沉默地看著小夭和顓頊。


    小夭全部講完,笑眯眯地說:「我聰明吧?讓意映自己說出了真相!」


    顓頊唇畔含著笑,視線落在遙遠的天際,好像什麽都沒聽到。


    小夭不滿,推了顓頊一下:「喂,我知道,在日理萬機的黑帝陛下眼裏這些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可對我很重要!你究竟有沒有聽?」


    顓頊如夢初醒,說道:「對我也很重要。」他笑著又補了一句,「非常重要,重要到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小夭當然不信,笑著打了他一下:「你就拿我逗趣吧!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計較!」她拿起酒壺為顓頊斟了一杯酒,雙手捧著,敬給顓頊,「這次的事,如果沒有你幫我,篌和意映不會中計。」


    顓頊大笑了幾聲,接過酒,一飲而盡。


    黃帝溫和地說:「顓頊,你累了,今日早點迴去,早些休息!」


    顓頊看著黃帝,黃帝盯著顓頊,兩人之間竟隱隱有對峙之勢,一瞬後,顓頊作揖告辭,笑道:「我這就走。」


    小夭目送著顓頊的坐騎消失在雲霄中,對黃帝說:「顓頊有點不太對勁,是不是朝堂裏有什麽事?」


    黃帝笑了笑,淡淡地說:「朝堂裏當然有事,不過,不用為他擔心,這就是一國之君的生活。」


    ——


    ——


    小夭在神農山等了十幾天,一直沒等到確實的消息。


    小夭心神不寧,連地都種不了,在田埂邊走來走去,問黃帝:「外爺,為什麽還沒消息呢?」


    黃帝直起腰,拄著鋤頭,說道:「如何處置防風意映和篌,關係著無數人的利益,對璟來說隻是休妻,可對家族來說,是一次利益的再分配,必定會有爭執。身為一族之長,塗山璟必須小心行事,把對整個氏族的傷害降到最低。否則,一個氏族的分崩離析隻是剎那。」


    小夭知道黃帝說得很有道理,可實在按捺不住,每日都催問黃帝的侍從有關塗山氏的消息。黃帝對小夭十分縱容,於是,曾經締造了軒轅帝國的情報組織開始為小夭打探塗山氏的家事,再加上璟的配合,每一日都能將前一日的情報送上。


    璟迴青丘後,並沒有立即召集族中長老,而是先約了篌和意映,三人進行了一次私密的談話,談話內容密探沒有打聽出來,但小夭完全能猜到,肯定是璟想給篌和意映一條生路,結果卻是有人縱雷火燒宅,企圖毀掉狌狌鏡,殺死璟。


    璟並不是傻子,隻是因為心存了一分良善,所以一再退讓。這一次,璟早做了準備,篌和意映的反撲完全落空。


    璟召集所有長老,公布了篌和意映的秘密,九位長老譁然,沒有一個人相信,直到看完神器狌狌鏡的記憶,他們震驚地沉默了。然後就是冗長煩瑣的審問和爭論。意映始終一言不發,什麽都不願說,篌卻說出了一切。原來,他們在璟失蹤後的第一年就開始私下來往,第四年有了男女之實,篌把一切過錯都推給了意映,說意映難耐寂寞,主動勾引了他。


    篌第一次說這話,是單獨的審問,第二次卻是在長老的安排下,當著意映的麵。意映依舊一言不發,隻是一直看著篌,一直看著,就好像她從來沒有見過篌一樣。當長老質問她「篌所說可屬實」,她依舊一言不發,原本明亮的眼睛卻漸漸地變得空洞,猶如失去了光亮的屋子,裏麵除了黑暗,什麽都沒有。


    因為意映不出聲,長老自然認定篌說的就是真相。


    在男女偷情這種事情上,男人本就更容易被原諒,當然也因為篌畢竟是塗山氏的血脈,九位長老把所有憤怒全部發泄到了意映身上,恨這個女人享受著塗山氏給予的榮耀,卻做著羞辱塗山氏的事,更恨她將他們所有人玩弄於股掌間。九位長老召來了防風族長,麵對女兒的醜事,防風族長羞恥惱怒,竟然一點不反對塗山長老的提議:秘密處死意映。隻要不讓女兒的醜事影響到防風氏,防風族長不介意將最嚴酷的刑罰施加到女兒身上。


    意映聽著父親和塗山長老就如何處死她討價還價,如果不是璟堅決不同意,隻怕她早已經嚐試了各種酷刑。自審訊開始就沉默的她突然笑了起來,眾人都驚駭地看著她,她卻越笑越大聲,笑得軟倒在地,依舊蜷著身子,滾來滾去地笑。


    長老覺得意映瘋了,命侍從把她拖下去。


    璟去了拘禁意映的屋子,詢問意映:「你願意迴防風家嗎?畢竟那裏還有你的母親。」


    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說過話的意映終於有了反應,幽幽地說:「那已不是我的家!如果不是放不下瑱兒,死亡才是我最好的歸宿!」


    「明白了。」璟轉身離去。


    意映問:「為什麽?你才應該是最恨我的人。」


    璟站在門口,迴過身,看著意映。


    明明他風姿卓然、高高在上,她滿身汙穢、萎靡在地,可他的目光一如往日,沒有絲毫鄙夷。意映說:「以前,我不明白篌的感覺,現在終於明白了,我對你做了那麽多事,你才是最有資格懲罰我的人,可我在你的眼裏看不到一絲恨意,為什麽你不同意用酷刑折磨我?」


    「你已經在承受酷刑的折磨。」


    意映愣了一愣,說:「是啊!我已經在被世間最冷酷的刑罰折磨!」


    璟說:「不管大哥說什麽,我始終認為,你喜歡大哥沒有絲毫不對,但你不應該為了遮掩自己的感情,而殺了大嫂,你還記得她嗎?」


    意映喃喃說:「篌的妻子,我當然記得!」


    「我母親的所作所為已經告訴了我,恨永不可能終結恨。殺了你,並不是懲罰,隻是泄憤,我不想我們之間的仇怨再禍及下一代,讓瑱兒變成第二個篌。」


    意映仰頭看著璟,夏日的陽光從他頭頂照下,映得他的眉目分外清晰,和篌相似的五官,卻沒有篌的詭秘飛揚,而是若清水皓月般坦蕩磊落、平靜溫和,第一次,意映真正看清楚了璟長什麽模樣。意映微笑著說:「以前認定了你懦弱無能,今日才明白,仇恨並不需要智慧,那隻是受到傷害後的本能反應,寬恕才需要智慧和堅強,可惜我做不到。原來是我配不上你!我還是喜歡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和篌倒真的很相配!」


    璟說:「在你能照顧瑱兒前,我會照顧好他。」


    璟離開了,侍衛關上門,意映蜷縮迴黑暗中,閉上了眼睛。


    第二日,為了意映的生死,璟和九位長老意見相左,防風族長都已經同意塗山長老的刑罰,璟卻堅決不同意,和九位長老相持不下。


    一直跪在下方的意映抬起了頭,說道:「我願意以一身精血靈力為塗山氏祭養識神。」


    眾位長老愣了一愣,眼中露了喜色。在民間傳說中,九尾狐既是和鳳凰一樣的祥瑞神獸,可也是吞噬人的兇猛妖獸,傳得年代久了,人們也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隻是又敬又畏。其實,兩個都是真的。人以獸為食,獸以人為食,並無正邪對錯,都是天道。守護塗山氏的識神據說是一縷塗山先祖的遊魂,享塗山氏祭養,佑護塗山子孫,意映是血脈純正的神族,一身靈力修為不弱,若能得她精血祭養,自然對塗山氏大有益處。


    璟要反對,意映仰著頭,平靜地說:「族長,求您允許!」


    璟說:「你不是塗山氏的血脈,識神一旦得了你的精血,就會貪婪地享用,不會節製,你要受錐心之痛……」


    意映重重磕頭:「這是我罪有應得,求族長允許!」


    執法長老道:「這倒也是個辦法,讓防風意映贖去一身罪孽。」


    眾位長老紛紛附和,璟卻遲疑未決。


    意映再次重重磕頭,抬起頭乞望著璟,眼中盡是決然。


    她還要再磕頭,璟說道:「好!」


    意映的身子頓了一頓,依舊磕了個頭,隻是沒有用力,慢慢地磕下,額頭貼著玉石地,再沒有起來,直到執法長老宣判完,兩個侍從將她帶走。


    防風族長離開青丘,迴到北地的防風穀。沒過多久,從防風穀傳出消息,塗山族長夫人防風意映重病,經防風族長和塗山族長商議,防風意映移居塗山氏在青丘山中的密穀養病。


    塗山氏試圖隱瞞,可大荒內依舊漸漸地有了謠言,說防風意映得的是癲病,一種類似人族的麻風病的病症,會慢慢侵蝕神族的身體,靈力會漸漸消失,肌膚會一塊塊幹枯變形,到最後人甚至會變瘋。


    小夭唏噓,世人以為自己獲知了塗山氏企圖遮瞞的家醜,卻不知道那本就是塗山長老們有意散播出去的。意映用自己的精血靈力祭養識神,自然會靈力漸漸消失,身體幹枯變形,若承受不了痛苦,也很有可能發瘋。


    幾個月後,塗山篌去往高辛,表麵上是為家族打理在高辛的生意,實際上是流放。所有長老簽署的氏族內秘密命令是他終身不得返迴中原,永不許再踏入青丘,但他依舊可以在高辛四處走動,依舊享受著塗山大公子的身份,相較意映所要承受的一切,他所承受的懲罰太輕太輕。


    小夭知道璟其實心底深處是想成全篌和意映,可惜篌為了盡可能保全自己,將一切過錯推給了意映,意映不發一言,默認是她主動勾引篌,承擔了一切罪名。


    小夭曾因為意映對璟的惡毒很討厭她,但現在,小夭卻對意映有深深的憐憫,當篌說出那些指責意映是蕩婦的話時,意映承受的已經是千刀萬剮。小夭不相信是意映主動挑逗篌,但她和篌之間的事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當一切平靜,已經是大半年後。


    小月頂上飛舞著入冬來的第一場雪。


    小夭站在竹屋前,看著璟一襲青衣,踏雪而來,從遠到近,從模糊到清晰,站在了她身前。璟伸手為她撣去了落在大氅上的雪花,微笑著說:「小夭,我來了。」


    小夭鼻子發酸,從高辛五神山的龍骨獄到今日神農山的小月頂,這一句看似雲淡風輕的「我來了」,是七十多年的光陰。看似彈指剎那,可那一日日、一夜夜的痛苦,都是肉身一點一滴地熬過。終於、終於,他光明正大地站在了她麵前。


    璟攤開手掌,一枚晶瑩的魚丹紫在他掌心散發著美麗的光芒,璟把魚丹紫為小夭戴上,鄭重地說:「這一次不是診金。」


    小夭抿唇而笑,把魚丹紫放入衣領內,貼身藏好。


    小夭從荷包裏拿出那枚璀璨耀眼的魚丹紅,放到璟的掌心:「很難得的寶石,可惜篌壓根兒不在乎,意映已不想要了。」


    璟輕嘆了口氣,暗聚靈力,漸漸地,紅色融化在他的手掌中,一陣風過,點點紅光被吹起,漫天飛舞,猶如紅色的螢火蟲。


    璟和小夭看著它們一點點黯淡,直到一陣風過,全部消失在風雪中。


    璟攏了攏小夭的大氅:「當心受涼,我們進去吧!」


    小夭笑點點頭,握住璟的手,相攜向屋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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