盪鞦韆的人在,推鞦韆的人在,鳳凰花也依舊火紅熱烈,可小夭再不能像當年一樣,迎著風縱聲大笑。她隻是微微地笑著,享受著風拂過臉頰。


    ——


    ——


    小夭以為軒轅會為她祭拜母親舉行一個隆重的儀式,當黃帝詢問她想如何祭拜時,小夭淡淡地說:「我娘並不是個喜歡熱鬧的人,自然不喜歡人多,但如果你要舉行儀式,我想我娘也能理解。」沒有想到,黃帝竟然真的下令,讓蒼林把原本準備好的儀式取消。


    在母親忌辰的那一日,去祭奠母親的隻有小夭和顓頊。


    山花爛漫的山坡上,有六座墳塋,埋葬著祖母、大舅、大舅娘、二舅、四舅和四舅娘,還有母親。可其實,至少有三座墳塋都沒有屍體。大舅的墓裏是什麽小夭不知道,隻能看到茱萸花開遍墳頭;大舅娘是神農的大王姬,神農國滅後,她烈焰加身自盡,屍骨無存,墓裏葬著的是她嫁到軒轅來時的嫁衣;不知道二舅是怎麽死的,隻知道留下了一小塊焦黑的頭骨,墓裏葬的是那塊骨頭;四舅,也就是顓頊的父親,和神農的祝融同歸於盡,屍骨無存,墓中隻有他的一套衣冠,還有自盡的四舅娘;母親,和神農的蚩尤同歸於盡,也是屍骨無存,顓頊說墓中是一套母親的戰袍。


    也許因為小夭清楚地知道墓中沒有母親,所以,她從沒有想過來祭奠母親。對著一套衣服,有什麽可祭拜的?高辛的梓馨殿內還有一大箱子母親穿過的衣服呢!


    可是,當她和顓頊站在這一座座墳墓前,不管理智如何告訴她都是些衣袍,她卻沒有辦法不哀傷。


    所有真正疼愛嗬護他的親人都在這裏了!顓頊跪下,一座接著一座墳墓磕頭,小夭跟著他,也一座接著一座墳墓磕頭。給大伯磕頭時,顓頊多磕了三個,他看著蓋滿整座墳頭的茱萸花,輕聲地對小夭說:「這應該是朱萸姨所化,她選擇自毀妖丹、散去神識時,我已在高辛。我不知道為什麽,師父說讓我別難過,朱萸是心願得償,開心離去。」


    小夭默默地也多磕了三個頭。


    當他們給所有的墳墓磕完頭,顓頊依舊跪著沒有起來。


    小夭卻背對著墳墓,盤腿坐在了草地上。她望著山坡上的野花,正五顏六色開得絢爛,忽然想起了母親送她去玉山前,帶她和顓頊來給外婆和舅舅們磕頭,她和顓頊去摘野花,迴頭時,隔著爛漫的花海,看到母親孤零零地坐在墳塋間。她忽然覺得害怕,是不是那一刻,母親已經知道自己其實再迴不來了?


    顓頊站了起來,開始清掃墳墓,他修煉的是木靈,本來一個法術就能做好的事情,他卻不肯藉助法術。


    小夭把顓頊清理掉的野花揀了出來,坐在地上編花環,等顓頊清掃完墳墓,小夭正好編了六個花環,一座墳墓前放了一個花環。


    他們打算離開,顓頊對小夭說:「陪我去趟軒轅城。」


    到了軒轅城,顓頊讓馭者在城外等候,他和小夭徒步進城。


    顓頊帶著小夭去了一家歌舞坊,顓頊賞了領路的小奴一枚玉貝。小奴眉開眼笑,把顓頊領進了一間布置得像大家小姐閨房的房間,隻不過中間留了很大的空地,想來是方便舞伎跳舞。


    顓頊吩咐道:「我要見金萱。」


    小奴流露出為難的神色,「金萱姑娘……」


    顓頊又給了他一枚玉貝,「你去請她就好了,來不來在她,賞錢歸你。」


    小奴高興地去了,小夭戴著帷帽,縮在榻上,好奇地看著。


    顓頊坐在琴前,試了一下琴音後,開始撫琴。琴音淙淙,時而如山澗清泉,悠揚清越,時而如崖上瀑布,飛花瀉玉。


    門被推開,一個女子輕輕走了進來,她一襲黃衣,清麗婉約,見之令人忘憂。她靜靜坐下,聆聽琴音,等顓頊奏完時,才說道:「皎皎白駒,賁然來思。爾公爾侯,逸豫無期?慎爾優遊,勉爾遁思。你,終於迴來了。」


    顓頊道:「我迴來了。」


    小夭對顓頊說:「哥哥,我出去轉轉。」


    顓頊點了下頭,小夭拉開門走出去,一樓的紗幔中正好有舞伎在跳舞,小夭站在欄杆前笑看著。雖然軒轅的歌舞坊男客女客都有,可在這樣的風月場所,來的多是男人,縱有女子,也多扮了男裝,小夭卻穿著女裝,戴著帷帽,惹得不少人注目。小夭毫不在意,人家看她,她看美女。


    隻看那舞伎隨著靡靡之音翩翩而舞,細腰如水蛇一般柔軟,惹得人想摟一把,坐在四周的男子都伸手,卻沒一個碰到。兩個男子恰分開紗簾從外走進來,其中一個男子猛地摟住了舞伎,在她腰上摸了一把,把她扔進另一個男子的懷裏,「今夜就讓這小蠻腰服侍你。」


    這座歌舞坊是隻賣歌舞的藝坊,所有的曼妙香艷都是看得到吃不著,舞伎本來已經冷了臉,可一看到男子的臉,縱使見慣了風月的她也覺得臉熱心跳,再發不出火,心甘情願地隨了男子就走。


    那男子笑摟住舞伎,帶著她往樓上走,小夭覺得眼熟,卻因為站立的角度和紗幔,一時看不清楚男子的臉。直到男子走到了樓上,小夭才真正看清楚了他的容貌,霎時間目瞪口呆。他的麵容和相柳一模一樣,可他錦衣玉冠,一頭烏髮漆黑如墨,眉梢眼角盡是懶洋洋的笑意,整個人和冰冷的相柳截然不同。


    小夭一直盯著他看,男子卻隻是淡掃了她一眼,目光絲毫沒有停駐。另一個男子卻笑瞅著小夭,伸手來揭小夭的帷帽,「小娘子,你若有幾分姿色,我就讓你今晚陪我。」


    旁邊有女子擋住了他,嬌笑著說:「這位小姐是這兒的客人,公子可別為難我們了。」


    男子看拉住他的女子姿色不俗,不再說話,隨著她進了屋子。


    金萱拉開了門,對小夭和善地笑了笑:「進去吧,我讓人送你們離開。」


    小奴送顓頊和小夭走僻靜的路,離開了歌舞坊。


    顓頊帶著小夭又四處轉了一會兒,去城內有名的酒樓吃完晚飯,兩人才出城,乘雲輦迴軒轅山。


    到了朝雲殿,小夭坐在鞦韆上,顓頊靠樹坐著。小夭仍然滿心疑惑,那人是相柳?不是相柳?


    小夭問:「哥哥,你見過相柳的真容嗎?」


    「沒有,每次見他,他都戴著一副麵具。」


    小夭好奇地問:「軒轅通緝追捕了相柳幾百年了,怎麽我看賞金榜上隻他沒有畫像呢?難道這麽多年竟然沒有一個人見過他的真容。」


    「見過他容貌的人當然有,可相柳是九頭妖,傳說他有九張真容,八十一個化身,那些見過他的人都自相矛盾,有一次有人描繪出他的容貌,竟然和六王叔一模一樣。」


    難道她見到的相柳隻是他的一個幻形?小夭有些釋然,又有些悵然若失。


    顓頊疑惑地說:「不過也怪!既然相柳的幻形連神器都辨不出真假,他何必還戴麵具?反正隨時可以換臉!」


    小夭幽幽地說:「也許他和我一樣,隻想要一個真實的自己,對幻化沒有興趣。」


    顓頊問:「怎麽突然提起相柳?」


    小夭說:「隻是……想起了他。」


    小夭不想對顓頊撒謊,所以說了半句實話,她語氣中自然流露的悵惘讓顓頊有些難受,他輕聲道:「你不是清水鎮上的玟小六了。」


    小夭笑了笑,「我明白。」


    顓頊轉移了話題,說道:「在歌舞坊,要揭你帷帽的人是你的小表弟始均,蒼林唯一的兒子。」


    「旁邊的人是誰?」


    「不認識,但沒有用幻形術。不過——自從碰上過你和璟,我就再不敢十成十確信了,這天下是有以假亂真之術。」


    小夭問:「那個金萱姑娘是你的人?」


    「希望是。大伯活著時,曾建立過一個強大的收集信息的組織,朱萸姨在掌管,大伯死後,這組織效命於姑姑,姑姑戰死後,朱萸姨雖然還在,但她的性子,有人下命令就能幹事,沒有人下命令,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這組織就有些荒廢了。百年前,她帶著金萱去高辛找我,按照姑姑出征前的吩咐,把這個組織交給了我。金萱也是木妖,如果我算是大伯,金萱就算是朱萸姨的那個位置,但她對我是否會如朱萸姨對大伯那麽忠心,我不知道,慢慢看吧!」


    「不管怎麽說,這是屬於你的力量。」小夭睨著顓頊笑起來,一臉促狹,「而且,以你對付女人的手段,我對你有信心。」


    顓頊以拳掩嘴,輕輕咳嗽了兩聲,瞪向小夭。小夭收起了促狹,正色道:「我原來還擔心你迴來勢單力薄,現在總算放心了一點。」


    顓頊道:「我們的長輩雖然早早就離開了我們,但他們一直在庇佑我。大伯是個非常厲害的人,他不僅給我留下了這個組織,朝堂內其實也還有他的人,雖然非常少,但每一個都是最好的。父親雖然早早就離開了我,但我知道如果有朝一日,我能掌管軍隊,士兵們必願跟隨我,因為父親當年明明可以逃生,卻選擇了站在所有士兵前麵,迎接死亡。娘親,她給我留下了絕對忠誠的若水族。還有姑姑……」


    小夭眨眨眼睛,好奇地問:「我娘給你留下了什麽?」


    顓頊笑著把一朵鳳凰花彈到小夭的臉上,「你。姑姑給我留下了你。」


    小夭踢起地上的鳳凰花,揚到顓頊身上,「竟然敢打趣我!」


    顓頊大笑,小夭道:「就這些隻怕不夠。」


    顓頊道:「遠遠不夠,再加上我在高辛時訓練的暗衛,也僅夠我勉強保住性命。現在整個朝堂幾乎都認定王叔該繼承王位;王叔曾幫著爺爺打下中原,有赫赫戰功,軍隊中有和他出生入死的袍澤;他已經經營了幾百年,從中原到西北都有他的人,肯定有很多家族像防風氏一樣已經效忠於王叔。現在我所能做的,隻能是先保住命,再慢慢圖之。」


    小夭問:「需要我為你做什麽嗎?」


    顓頊笑起來,「你不會不知道我一直在利用你吧?」


    小夭說:「你仔細說說,看有沒有我不知道的。」


    顓頊抓著鞦韆架,「我想想啊,麵上的事就不說了。暗中的,比如塗山璟,他想接近你,我給了他機會接近你,他就必須要幫我;如果不是他,我哪裏能那麽容易融入豐隆他們的圈子?還有,在豐隆、馨悅他們麵前,我會讓他們明白我對你有很大的影響力,他們在評估我時,勢必要考慮到你的分量。這些事情看似微小,卻會讓決策的天平向我傾斜,以後這些事,隻會越來越多,很多時候你甚至都不會意識到我已經利用了你。」


    小夭說:「感覺上,我什麽都沒做。」


    「你已經做了,你把我看作最重要的人,我才能肆無忌憚地利用你。塗山璟又不是傻子,現在局勢明顯利於王叔,幫我對塗山氏沒有絲毫好處,可他知道我對你很重要,所以他才毫不猶豫地站在我這一邊。」顓頊握住小夭的手,「而且,雖然我知道你不在乎手上染血,可我在乎,我不想你因為我染血。你隻需站在我身邊,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小夭笑著點點頭,「明白了。」


    顓頊輕搖著鞦韆架,覺得這條踏著血腥而行的路,因為有了小夭的陪伴,竟然一點不覺得陰冷,像此時此刻,兩人吹著晚風,輕言慢語,很溫馨,也很放鬆。他本已經習慣於警惕戒備,不管什麽都爛死在肚子裏,可是對著小夭,他會覺得無話不能說,無事不可坦白。為了照顧阿念,他會在當著小夭的麵時,刻意對阿念更好一些,小夭不會嫉妒;對馨悅的看法可以坦誠,小夭不會詫異;不管陰謀陽謀,都可以說,小夭不會覺得他卑劣,小夭完全接受他是他。


    第二日,小夭起身時,顓頊已經不在。小夭去黃帝那裏找他,看他站在黃帝身後,兩個表弟也在,幾個臣子正在向黃帝奏報什麽。


    小夭在外麵等著,等到昏昏入睡時,他們才出來。


    小夭躲在暗中,可顓頊和他們邊走邊說,一直送著他們往外走,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他們兄弟有多麽情深。表弟倕梁是七舅禹陽的二兒子,他對顓頊和始均說:「明日家中有一個晚宴,大哥和小弟若沒定下別的事情,請務必賞光。」


    始均哈哈笑起來,「三哥,你知道我的性子,隻要有美人,你不請我,我也會去。」


    小夭走了過去,給顓頊打眼色,顓頊卻笑道:「有美酒嗎?隻要有好酒,我也一定去。」


    小夭無奈何,隻能裝作好奇地問道:「有好玩的事情,為什麽不請我呢?」


    倕梁盯著小夭,始均猛拽了他一下,他才反應過來,和始均一起給小夭行禮。小夭請他們免禮,倕梁笑道:「姐姐若想去,自然歡迎。」隻不過,他得重新安排一下。


    待始均和倕梁走了,小夭問道:「你沒看到我讓你別答應嗎?」


    顓頊笑著說:「看到了,但我想和他們親近親近,多了解一些總不是壞事。而且現如今,他們才是軒轅城的主人,我初來乍到,若端著個架子,落到外人眼裏,反倒是我不知好歹了。」


    小夭說:「你剛到軒轅城,還未站穩腳跟,正是除掉你的最好時機。他們絕沒膽子在朝雲峰下手,可出了朝雲峰,卻是他們的地盤。」


    顓頊道:「不迎著荊棘峭壁而上,如何能登臨峰頂?我都不害怕,你害怕什麽?」


    小夭的手撫著心口,「不知道,我覺得……可是不可能啊……」


    「你想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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