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他反思出結果,一群人飛縱而來,領頭的是軒。


    「表哥——」阿念一頭紮進了軒的懷中,號啕大哭。


    小六被一群蒙麵人圍在了正中間。軒並不著急處理小六,而是輕拍著阿念的背,柔聲安慰著阿念。


    阿念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臉都漲得通紅。


    半晌後,阿念的哭聲才小了,抽抽搭搭地低聲迴答著軒的問話,說到小六給她下毒時,軒問她小六究竟紮了她哪裏,阿念的哭聲又大了起來,不肯迴答軒的問題。


    雖然阿念一句話沒說,可她的哭聲已經說明了一切。


    軒眼神鋒利,盯向小六,小六撫摸了一下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努力保持著一個很有風度的笑容。


    軒下令:「把他關好。留著他的命。」


    「是!」


    軒帶著阿念離開,蒙麵人打暈小六,也帶著小六離開了。


    小六醒來時,發現自己置身於密室。


    沒有任何自然光,隻石壁上點著兩盞油燈。小六估摸著在地下,很保密,也很隔聲,是個十分適合實施酷刑逼問的地方。


    兩個蒙麵人走了進來,小六想叫,卻發不出聲音。


    高個子說:「主上說留著他的命。」


    矮個子說:「意思就是我們要好好招唿他,隻要不死就行。」


    高個子說:「從哪裏開始?」


    矮個子說:「手吧,讓他不能再給人下毒。」


    兩人拿出了刑具,是一個長方形的石頭盒子,像個小棺材,蓋子像是枷鎖,可從中間打開,合攏後上麵有兩個手腕粗細的圓洞。


    高個子拿出一盒臭氣熏天的油膏,仔細地給小六的手上抹了薄薄一層油膏,把他的雙手放入石頭盒子裏。石頭小棺材的下麵是一層油膩膩的黑土,被油膏的氣味刺激,剎那間鑽出了好多像蛆一樣的蟲子,向著小六的手奮力地蠕動過去。


    矮個子把蓋子左右合攏,嚴嚴實實地罩上。又拿出個木頭塞子,掐著小六的嘴巴,把塞子塞進嘴裏,用布條仔細封好。


    高個子說:「盒子裏養的是屍蛆,它們喜歡吃死人肉。」


    矮個子說:「給你手上抹的油膏是提煉的屍油,讓它們明白你的手可以吃。」


    高個子說:「它們會一點點鑽進你的肉裏,一點點地吃掉你手上的肉。」


    矮個子說:「它們的速度不會太快,恰好能讓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啃噬的感覺。」


    高個子說:「十指連心,啃骨噬肉,萬痛鑽心,有人甚至會企圖用嘴咬斷自己的手腕,結束那種痛苦。」


    矮個子說:「所以,我們必須堵住你的嘴。」


    高個子說:「五日後,當蓋子打開,你會看到兩隻隻剩下骨頭、幹淨得像白玉石一般的手。」


    矮個子說:「我們應該滅掉油燈。」


    高個子說:「很對,黑暗中,他的感覺會更清晰。而且黑暗會讓時間延長,痛苦也就加倍了。」


    矮個子說:「上次,我們這麽做時,那個人瘋掉了。」


    高個子說:「希望你不會瘋。」


    高個子和矮個子滅了油燈,提著燈籠走了出去。


    當最後的光消失時,雖然一團漆黑,小六依舊努力地睜大眼睛,因為他知道那兩人說得都很正確,唯一不讓自己發瘋的方法就是不能閉上眼睛。


    小六感覺到了指尖的痛楚,好似有蛆蟲鑽進身體,一點點啃噬著心尖。


    小六開始在心裏和自己說話,想起什麽就說什麽。痛苦的黑暗中,浮現在腦海中的畫麵卻明媚絢爛。


    火紅的鳳凰花開滿枝頭,鞦韆架就搭在鳳凰樹下,她喜歡盪鞦韆,哥哥喜歡練功。她總喜歡逗他,「哥哥,哥哥,我盪得好高……」哥哥一動不動,好像什麽都聽不到,可當她真不小心跌下去時,哥哥總會及時接住她。


    碧綠的桑林裏,她喜歡捉迷藏,藏在樹上,看著哥哥走來走去找她。等他不提防間,跳到他背上,哈哈大笑,耍賴不肯走,讓哥哥背著迴去。娘看了嘆氣搖頭,外婆卻說,不和你小時候一樣嗎?


    依偎在外婆身邊,和哥哥用葉柄拔河,誰輸了就刮誰的鼻頭。她每次都會重重地刮哥哥,輪到自己輸了,卻輕聲哀求:「哥哥,輕點哦!」哥哥總是會惡狠狠地抬起手,落下時,卻變得輕柔。


    紅衣叔叔把斬斷的白狐狸尾巴送給她玩,哥哥也喜歡,她卻隻允許他玩一小會兒。每次玩都要有交換,哥哥必須去幫她偷冰葚子,有一次吃多了,拉肚子,被娘狠狠訓斥了一頓。她覺得委屈,和哥哥說:「你學會做冰葚子吧,學會了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要娘和外婆管!」哥哥答應了,也學會了,卻不肯給她做,隻說:「等你將來長大了,吃了不肚子疼時再給你做。」


    外婆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娘整夜守著外婆,顧不上她和哥哥。他們說舅舅和舅娘死了,外婆也要死了。她害怕,晚上偷偷鑽進哥哥的被窩。她輕聲問:「什麽是死亡?」哥哥迴答:「死亡就是再也見不到了。」「也不能說話了?」「不能。」「就像你再也見不到你爹娘了?」「嗯。」「外婆是要死了嗎?」哥哥緊緊地抱著她,眼淚落在她的臉上,她用力迴抱著他,「我永遠不死,我會永遠和你說話。」


    所有人都說哥哥堅強,連外爺也認為哥哥從不會哭泣。可她知道哥哥會哭的,但她從沒告訴娘,她常常在深夜偷偷鑽進哥哥的被窩,陪著他,即使第二天早晨,娘訓她,說她這麽大了,還不敢一個人睡,要去纏著哥哥,打擾哥哥休息。她什麽都不說,隻噘嘴聽著,到了晚上,依舊會溜去找哥哥。


    白日裏,哥哥堅強穩重勤奮好學,可隻有她知道,哥哥夜半驚醒時,會蜷縮在被子裏,身子打戰,她知道他又看到娘親用匕首自盡的場麵了。她總會像抱著自己的木偶娃娃一樣抱住哥哥,輕輕地拍他,低聲哼唱著娘和舅娘哼唱的歌謠,哥哥的眼淚會無聲地滑下,有一次她還嚐了哥哥的眼淚,又鹹又苦。


    有一次哥哥又做了噩夢,卻強忍著不肯落淚,她擁著他著急地說:「哥哥,你哭啊!你快點哭啊!」哥哥問她:「他們都讓我不要哭,你為什麽總要我哭?你知不知道我不應該哭?」她抽著鼻子說:「我才不管他們說的應該不應該,我隻知道你心裏苦,淚水能讓心裏的苦流出來,苦流出來了心才會慢慢好起來。」


    她去玉山前的那一夜,哥哥主動要求和她一起睡。她睡得迷迷糊糊時,感覺到哥哥在抱她,她的臉上有淚珠滑落,她以為他又做噩夢了,反手拍著他,「不怕,不怕,我陪著你。」哥哥卻一遍遍說:「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太沒用了,我會很快長大的,我一定會保護你和姑姑,一定會去接你……」


    漆黑的黑暗,不知道時間的流逝,小六隻是在心裏絮絮叨叨地和自己說話,幾次都痛得忘記了說了什麽,可每一次,他又憑著恐怖的堅韌,繼續和自己說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六隻記得他都開始和自己嘮叨烤魚的方法,總結出三十九種方法,共計一百二十七種香料。


    門吱呀呀打開,燈籠的光突然亮起。因為在黑暗中太長時間,燈籠的光對小六而言都太明亮刺眼,小六閉上了眼睛。


    高個子說:「他的表情……和我以前見過的不一樣。」


    矮個子說:「他很奇特。」


    高個子打開盒子,矮個子解開了小六,取下小六嘴裏的木頭塞子。高個子清理小六的手,小六痛苦地呻吟,恍恍惚惚中好像聽到十七的聲音,緊繃著的那根線斷了,痛得昏死過去。


    小六再睜開眼睛時,依舊是黑暗,可他感覺到自己穿著幹淨的衣衫,躺在柔軟的榻上。


    身旁坐著一個人,小六凝神看了一會兒,才不太相信地叫:「十七,璟?」


    「是我。」


    「窗戶。」


    璟立即起身,推開了窗戶,山風吹進來,小六深深地吸氣。


    璟點亮燈,扶著小六坐起,小六低頭看自己的手,包得像兩隻大粽子,估計傷勢慘重,應該抹了上好的止痛藥,倒沒覺得疼。


    璟端了碗,餵小六喝肉糜湯。小六餓狠了,卻不敢大口吃,強忍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


    喝完肉湯,璟又倒了一顆藥丸給小六,「含化。」


    小六含著藥丸,打量四周,很粗糙簡單的木頭屋子,地上鋪著獸皮,很是熟悉的風格,小六驚詫地問:「我們在神農義軍中?」


    「我找相柳將軍,請他幫我救你。相柳帶人襲擊軒,我去地牢救你。」從和相柳交涉,到查出地牢、計劃救人,整個過程肯定很曲折,可是璟隻用簡單的兩句話就交代了。


    小六說:「其實,你根本不用來救我。」


    璟說:「我待會兒要迴清水鎮,你把阿念的解藥給我。」


    小六說:「她壓根兒沒中毒!阿念那派頭,一看就知道肯定不缺好醫師,我琢磨著不管下什麽毒都有可能被解掉,索性故弄玄虛。她身邊的人很寶貝她的命,即使醫師怎麽查都查不出名堂,可隻會越來越緊張,這樣才能讓軒暫時不敢殺我。」


    「你——」璟無奈地看他的手,眼中是未出口的痛惜。


    小六眼珠子骨碌碌地轉,「那個……故弄玄虛隻能暫時保命,所以……我是沒給阿念下毒,可我給軒下毒了。」


    璟詫異震驚地看著小六。


    「我的毒是下在阿念的身上,軒抱著她,拍啊、摸啊、安慰啊……那毒進入身體很慢,可一旦融進了血脈中,卻很難拔出。以阿念的性子,這幾日肯定每日哭哭啼啼,軒忙著安撫她,肯定不會想到我是衝著他去的。」


    「你給他下的是什麽毒?」


    小六心虛地說:「其實,不算是毒,應該說是——蠱。」施蠱之術曾是九黎族的秘技,幾百年前,九黎族曾出過一位善於驅蠱的巫王,被大荒稱為毒王。蠱術獨立於醫術和毒術之外,上不了台麵,被看作妖邪之術,聽說過的人有,但真正了解的人卻不多。


    小六解釋:「簡單地說就是我在我身體裏養了一種蠱蟲,而現在那種蠱蟲已經融入了軒的身體中。日後隻要我身體痛,他也要承受同樣的痛苦。」


    「這蠱,應該不好養。」


    「當然!很難養!非常難養!」要好養,早風靡大荒了,以小六的特異體質,都養了幾年了。


    「為什麽養蠱?」


    小六鬱悶地嘆氣,「還不是想製住相柳那魔頭!他是九頭妖,百毒不侵,我思索了很久,才想到這個美妙的法子,可還沒來得及用到他身上,反倒用到了軒身上。」野獸的警覺性天生敏銳,小六怕種蠱時相柳會察覺,還很配合地讓他吸血,就是指望著有朝一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蠱種進相柳身體裏。


    璟問:「蠱對你的身體有害嗎?」


    「沒有!」


    「你肯定?」


    「用我的命保證,肯定!」


    璟並沒有放心,但他自己對蠱完全不了解,隻能迴頭再尋醫師詢問。


    小六問:「從我被捉到現在幾日了?」


    「四日。」


    「時間差不多了。」小六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也許可以考慮不抹止痛藥。


    「小六,軒的事讓我處理……」


    小六抬頭看璟,「相柳早就料到軒會狠狠收拾我,讓我跟在他身邊,可我拒絕了。如果我是找大樹去躲避風雨的人,當年根本不會收留你。我已經習慣獨來獨往、獨自逍遙、獨自承擔,我既然敢做,就敢麵對後果。」


    璟的眸中有溫柔的憐惜,「你可以不獨自。」


    小六扭過了頭,冷冰冰地說:「我救你一次,你也救我一次,我餵你吃過飯,你也餵我吃過飯。我們之間已經扯平,從此互不相欠,我的事情不勞你費心!」


    璟默默地坐了一會兒,靜靜地走出屋子。


    小六想睡覺,可大概已經昏睡了很久,完全睡不著,他掙紮著下了榻,走出門。


    原來這並不是個軍營,而是類似於獵人歇腳的地方,整個山崖上隻有這一個木屋。想想也是,相柳幫璟救人,肯定是以自己的私人力量,不可能動用任何神農義軍的力量。


    天幕低垂,山崖空曠,山風唿唿地吹著,雲霧在他腳下翻湧。小六看久了,覺得好似下一刻雲霧就會漫上來,吞噬掉他,禁不住輕聲地叫:「相柳,你在嗎?」


    身後有鳥鳴聲,小六迴頭,相柳倚坐在屋子旁的一株樹上,銀色的月光下,白衣白髮的他,好似一個雪凝成的人,幹淨冰冷,讓人想接近卻又畏懼。


    小六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麽,小心翼翼地問:「你在那裏多久了?」


    相柳淡淡地說:「聽到了你打算給我種蠱。」


    小六的臉色變了,和璟說話,他向來不耍心眼,可剛才一時糊塗,忘記了他們在相柳的地盤。小六幹笑,「這不是沒種嗎?種給軒了。」


    相柳居高臨下,看著小六,如同打量待宰的獵物,「如果你痛,他就痛?他體內的蠱什麽時候會發作?」


    小六立即往後退了兩步,生怕相柳立即就刺他兩劍,「現在還沒到時間。我既然給他種了蠱,自然不會讓他好過。」


    相柳眺望著懸崖外的雲霧,慢悠悠地說:「你先辱他妹妹,再給他下蠱,他不會饒了你,希望你的蠱不好解,讓他對你有幾分顧忌。」


    「這可是給你準備的蠱,世間隻有我能解。」


    相柳閉上了眼睛,「迴去睡覺,盡快把你的手養好。」


    小六再不敢廢話,睡不著也迴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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