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人從下午開始忙碌,到傍晚天黑後,祝家徹底大變樣了。


    盛大伯帶著盛大力,輾轉了好幾處買到了上乘的檀香木,連一應的壽衣、壽鞋等等全都買齊了帶了迴來。負責裝裹的自然也別無他選,祝賢生前最信賴的老夥計唯有一個,盛爺爺耐心細致地給祝賢淨麵、清洗換衣後,和幾個兒子一起把人小心翼翼地移入了棺材裏。


    8月的天氣,實在太過炎熱,沒辦法的,隻好用上冰凍器保持低溫。


    棺材底下放上了長明燈,棺材前放上了靈幡和香盆,靈牌和遺像也擺上了,雖然是黑白照,但上頭的祝賢含著一個怡然的微笑,仿佛還在樂滋滋地曬著太陽,或是慈祥地看著孫女吃飯練字寫作業。


    祝瑤跪在墊子那一動不動地跪了十分鍾後,被盛意強製性地架到了旁邊坐著,一來他們的習俗裏沒有一直跪靈的說法;二來再怎麽身體強健,跪上一小時都能疼上大半天,何況是此刻已經心神俱傷,魂不守舍的祝瑤呢?


    到了下午五點多,白事的第一頓飯開始了。


    夥食很不錯,盛小叔負責的采買,沒有半點偷奸耍滑,全都是買的好菜好肉,村裏人見了都暗暗豎大拇指,這事的確辦得敞亮,這會子祝峰還沒趕迴來,祝瑤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除了哭啥也不知道了,白事第一天就能辦得這樣像樣,全靠的是盛家對祝賢的情誼了。


    八點的時候,孝衣全部裁剪製作完成。


    同輩不戴孝,盛爺爺盛奶奶沒戴,但從盛大伯開始到盛小叔連同各自媳婦,全都穿戴了孝子孝兒媳的配置,盛意大堂哥到盛寶珠幾個兄弟兄妹,也和祝瑤一樣穿上了白色孝服,給祝賢當孝孫。


    九點多的時候,吹鼓手被請了過來,盛大伯安排找的人,直接從周邊各個村子一氣請了四班,晝夜輪替,先來了一班安置了,剩下的三班會在明天陸續抵達。


    十點過後,來來往往幫著做事的村裏人大部分都迴家歇息了,明天會重新過來幫忙。


    盛大伯和盛二伯明天要去請先生過來看日子,定下出殯日期,還得聯係買刻墓碑的等等瑣碎事宜,盛大力和盛小叔則要一起管灶房那一大攤事,都很忙,幾兄弟商量了下,決定第一晚由盛大力和陳秀花先留下來守靈,畢竟陳秀花跟祝瑤最親近,能安慰下小姑娘。


    盛爺爺和盛奶奶兩個都是老人,被勸迴家了,小孩同樣,守夜不用那麽多人,晚上必須要睡好,第二天才有精神替換著守靈。村裏的習俗,白天晚上孝子賢孫都得盡量守在亡者身邊,長明燈一刻也不能熄的。


    陳秀花把盛凱也勸迴去了。雖然雙胞胎平日裏很親近祝賢,但到底年紀還太小,盛寶珠被靈堂的陣仗給嚇到了,盛嘉宇的膽子也不大,盛奶奶白天一直帶著倆孩子,但晚上犯了頭疼的毛病,不能再陪小孩睡覺了,盛寶珠被小嬸帶走了,盛凱迴去可以陪著弟弟睡一覺。


    最後剩下一直在默默掉眼淚的祝瑤和陪在旁邊,眼睛同樣發紅的盛意。


    時間已經倏忽就過了零點。


    陳秀花推了推丈夫,盛大力麵露為難,他估計自己是真的勸不了,但到底還得試試:“瑤瑤,你去睡幾個鍾頭好不好?三叔三嬸幫你陪著祝爺。”


    “三叔,我不困。”祝瑤啞著嗓子道。


    盛大力很無奈,不困不是不累,祝瑤從綠城參加完比賽,夜裏趕迴來靜江,一直到現在呢,不吃不喝也不睡,鐵人都扛不住,他兒子好歹中間還被勸著吃了點飯。


    他想了想再接再厲勸道:“瑤瑤啊,祝爺看到你這樣,肯定也不安心的。”


    祝瑤不答話了,眼淚迅速從小溪澗變成大河流。


    盛大力再不敢說話了。


    陳秀花也不敢說了。


    “爸,媽,你們也忙了一天咯,你們先去睡,等……四點半左右,我喊你們起來,再換我和瑤瑤去休息。”盛意忽然開口道。


    陳秀花下意識地拒絕,說他們不累,都安排好了守夜,怎麽能大人去睡覺,讓倆小孩頂著呢?


    “明天還有好多雜事要忙的,你們去睡,沒得關係的。”盛意認真道。他雖然活這麽大,頭一次親自參與親人的喪事,但一天裏,瑣碎無比的各類事情到底有多少,也全都看到了眼裏,他們家伯伯叔叔輩可是有四個呢,就這樣也忙得腳不沾地,就連他兩個堂哥也被使喚得團團轉,要不是他得陪著祝瑤,估計也會被叫去辦事的。


    “三叔三嬸,你們去休息吧。”祝瑤啞著嗓子跟著勸,“謝謝你們。”


    盛大力和陳秀花合計了一下,其實迴去睡一覺也行,主要是明天的活真不輕鬆。


    祝賢一生跌宕起伏,有過落寞有過輝煌,在外的名聲極佳,一輩子幫過無數人,平常來往的人雖然不多,但聽聞噩耗後會選擇過來哀悼的人肯定是不會少的,何況祝峰如今事業發達,光衝著祝峰也肯定會來很多人,這些人如何招待穩妥,不是個輕鬆事。


    陳秀花就交代兒子,那等會他們兩人四點過來交班,不用喊,他們定著鬧鍾呢。


    盛意點頭,送走爸媽後,見祝瑤又跪著燒上了香,自己進了祝賢的房間,找出來一個小蓋毯,是祝賢常用的那個,老人很愛幹淨,上頭隱約還能聞得到洗衣粉的香氣。


    先把毯子搭在椅子上,盛意跟著過去跪下,燒了三根香一把紙錢。


    祝瑤跪著就不願意起來,瞪眼看著嗡嗡作響的冰凍器:“哥哥,能不能停掉它啊,爺爺肯定會嫌冷的,他連風扇都不喜歡吹。”


    老人體弱,即使大夏天的,吹多了風扇也不舒服,所以平時總是一把蒲扇過一天。


    盛意不知道怎麽迴答,率先起身,還跟之前一樣,把人一把拎起來繼續放在椅子上,一直跪著是不行的,膝蓋和身體都受不住,尤其是這才第一天呢。


    “哥哥,我以前為什麽那麽怕鬼啊?”祝瑤忽然又淚崩了,她從前膽小怕黑,連有墓地的林子地都不怎麽敢去,可現在卻無比渴望那些所謂的鬼神傳說都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說不定她爺爺還會迴來看她一眼呢?什麽鬼,曾經都是活生生的人,有什麽好怕的呢?


    盛意抖開大毯子,把祝瑤整個緊緊裹住後,又把人一把按倒在了自己膝蓋上,拍了拍她的腦袋:“瑤瑤,睡一會好不好?可能大爺要給你托夢呢?你一直不睡,他在旁邊幹著急。”


    這話讓祝瑤急切地望了過去,紅腫的眼睛寫滿希冀:“真的嗎?”


    盛意認真道:“真的,睡一會吧,這個毯子是誰的?”


    “爺爺的。”祝瑤答了一句後立即閉上了眼睛,手指捏著毯子的一角,“哥哥,我睡了。”


    “嗯。\"


    祝瑤聽見盛意答應了一聲,接著背上傳來了輕輕的拍打,是認真想把她哄睡的節奏,毛毯上的香氣很好聞,淡淡的,清新的,是她很喜歡的薰衣草香的洗衣粉味道,她說喜歡這個她爺就一直用著這個味道,從沒有換過。


    偶爾幾縷夏夜裏的清風拂來,吹得長明燈晃晃悠悠的,祝瑤恍惚想起來爺爺曾經還給她做過很好看的柚子燈呢,八月十五的時候……


    ……


    “劈裏嗙嗙嗙……”


    不鏽鋼的大盆掉落地上發出清脆巨響。


    盛意的眉頭皺緊了。


    果然,原本已經睡熟的祝瑤打了個冷顫,迷迷糊糊地抬起了頭:“哥哥?”


    “在呢。”盛意答應了一聲,隔著毯子摸了摸她的頭。


    祝瑤愣了好一會後悵然若失:“爺爺太壞了,他根本不來我的夢裏。”


    盛意正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人呢,一個村裏按輩分他們得喊小叔的年輕男人,朝著靈堂走了過來,不好意思地問了一句:“沒嚇到你們吧?”


    剛才那不鏽鋼盆是他撞落到地上的。


    盛意不欲多事,搖了搖頭:“沒有。”


    男人撓撓頭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其他幾個人勾肩搭背地又坐在祝家外頭的棚子裏繼續打起了牌。


    時間已經是三點零七分了。


    祝瑤恍恍惚惚間睡了近三個小時,沒換來爺爺的入夢,至於剛剛鬧出動靜的那幾個村裏人,則是打牌賭錢鬧到了三點多。


    這或許也是農村紅白事的標配了,好像不打個牌賭個錢都不叫辦事了。


    祝瑤瞪眼看向笑笑鬧鬧的那幾個人,忽然生出一股子怒氣:“哥哥,可以讓他們離開我家嗎?”


    她爺爺躺在冰冷孤寂的狹窄棺材裏,他們卻說說笑笑地……


    盛意頓了頓道:“他們……其實也是在陪著我們。”


    守靈守夜的是亡者至親,至於外頭通宵玩鬧打牌的,其實裏頭分兩類人。


    一類是被安排了夜裏幫忙的差事,負責看顧喪主家的,有什麽突發事情可以及時處理或者喊人,加上還有吹鼓手,他們當然不可能整夜吹奏,但每次20分鍾的吹奏也是很費精力的,總得有人給他們添添茶水什麽的,這事也不可能讓正沉浸悲傷之中的主家來周全,村裏人免不了要安排人代勞的;


    第二類,是真愛玩的,會和第一類組成牌搭子,畢竟長夜漫漫,不幹點什麽很難挨過去。


    祝瑤聽完解釋把頭猛地抵在了盛意身上,是她想法扭曲了,覺得她此刻如此難過,怎麽別人可以那麽快樂,“哥哥,我錯了。”


    祝瑤忽然很難受,她不太喜歡那些規矩,還有說說笑笑的人,所謂的排場在她眼裏也並沒有多少意義,但毫無疑問,那些東西的組成,維護那些存在的人們,會讓她爺爺走得很體麵,不孤單,如果此刻隻有她一個人陪著爺爺,那該多麽冷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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