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飄起了小雪,好像不計其數的滿天星一直往地麵降落。


    依稀有雪花觸碰到臉頰,但是隻很短一瞬就感覺不到了。宋平安一筆一劃地練著新學的劍訣,卻隻是習慣地接續做著上個或下個動作,忘了去想自己此刻究竟轉到了第幾式。


    想不出找他說話的理由。


    劍尖聚著湖水一樣粼粼閃閃的波光,少女的視線隨之漫漫飄灑,心裏想著心事。


    其實宋平安早就想好了,既然有幸能成為武院的學生,還能有那麽好的師父教導,那自己需要做的就是踏踏實實修煉,努力賺錢讓家裏人也都過上很好的生活。這就夠了。至於……


    少女手腕一轉,隨著劍訣側移一步,長劍淩空橫劃而過,帶起周圍的雪花隨之旋舞——


    又到了這一式……


    宋平安不自覺地悄悄放慢了動作,橫欄在身前的長劍潔淨而明亮,又一次倒映出了另一邊那少年的身影。


    他總是那麽好心,又在幫那誰誰解答難題。隻是無論他身邊站了誰,宋平安都能一眼望見他。他雖然從不張揚,總喜歡穿深色內斂的衣服,但是每次他隻需要站在那裏安靜地對人一笑,就讓人心裏生出說不出的感覺……就好像見到了一個神仙般的人物,不敢大聲說話;又像是冰玉雕琢成的一般,就算不小心碰了他的衣角,都要唯恐玷染了。


    這樣的一個人,宋平安覺得任是誰都隻能遠遠地看著。其他學生們與他熟悉了都會自由自在地向他請教問題,但偏偏宋平安反而連這最平常地交流都不敢上前。


    也不知在心虛什麽。


    宋平安知道如果自己過去了,他當然會一視同仁地耐心為她講,與她說話。但他越是如此自然溫和,她就越不願去。仿佛隻要她自己在這裏原地踏步,她與他的關係就也能永遠停留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剛遇見的那段時間。


    但那時又有什麽不同呢?宋平安原以為他是對自己格外好,後來才意識到他對所有人都一樣好——原來世上真的有這樣完美無瑕的人。但她卻寧肯他不是這樣;隻因他是那般的好,所以就連她偶爾忍不住生出一絲怨憐,都會覺得是自己的錯。


    或者那時候他真的對她有那麽一點的不同?


    宋平安記不清了,也說不準那是自己的錯覺。但至少從第二次相見——就是陸家那場變故之後他再醒來——便已經找不到任何痕跡了。雖然從表麵上很難看出,但私下裏她與顧之揚他們說起時,都覺得他好像發生了很大變化。


    隻不過對別人而言他是變得更好了,唯有對她而言……


    也是更好了罷。


    “十一。”


    近在咫尺的熟悉聲線讓宋平安嚇得險些跳起來;少年清越的音色隨著溫熱的氣息吹拂在耳後,就像有毛茸茸的小動物跑過,直蹭的她骨頭芯裏發癢。宋平安忍不住想向外跳開卻又不舍得,隻好僵在原地,下意識問:“……什麽?”


    少年不假思索迴道:“今天你偷看我的次數啊。”


    啊!宋平安完全呆住了。


    一瞬間,少女的臉轟然漲紅,慌張地試圖辯解:“我我……不是,我……”


    “你為什麽不來找我?”少年卻先問道。


    宋平安怔怔地望著他。


    見她模樣,少年低笑出聲,小聲問道:“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等你過來,可你怎麽總也不理我啊?”


    “你一直……”仿佛那隻小動物偷跑進了心裏到處亂跳,宋平安恍惚地小聲重複道:“在等……”


    話沒說完,少年忽然抬手伸向她的臉頰,驚得她立刻閉上了眼。


    而閉上眼,宋平安卻隻感到微微一點涼意拂過自己的眉梢。


    “剛剛有雪花落在眉毛上了。”少年悄然笑道。


    微風細雪,湖光天色。


    宋平安忽然間想起了自己剛才那套劍訣的名字。


    名叫“初雪”。


    ……


    ……


    顧之揚小心翼翼地暗自注意著那一邊,壓不下心底的擔憂。


    他總覺得事情像是不對。


    之前倒還是很正常的——


    這次被武院選拔進入古戰場的大多數是更有經驗的師兄師姐,經常在一起的同伴中隻有他、宋平安和穆昀意三人,又都是不習慣多說話的,再眼看著陸啟明每日繁忙,自然不會故意湊上去拉著人閑聊。


    加之古戰場此行本就是修煉而非遊玩,所以即便相互間關係親近,也沒必要時時刻刻待在一起顯示什麽。畢竟各自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


    其實顧之揚反而很喜歡現在這種相處方式。各忙各的,但偶然間對視一眼,便自然而然地相視一笑,這樣不就挺好的?


    所以雖然這期間幾個人說的話不多,但顧之揚從沒有因此覺得關係就遠了。


    然而,事情忽然出現了變化。


    應該就是從前天開始——在前天那樁怪事發生之後。顧之揚緊皺著眉頭仔細思索著——就從那時起,陸啟明與龍安瀾之間就開始透出一種難以言明的奇怪。


    顧之揚從不認為自己擅長猜測別人的心思,但他至少還擅長習武。所以他感覺得出,龍安瀾渾身的內力與氣機都是緊繃的,仿佛時刻都準備與人搏殺一般!


    這顯然不正常。


    任誰都能看出龍安瀾在陸啟明身邊時一向是最放鬆愉快的,何曾有這般警惕乃至暗藏敵意的情況?


    但僅僅這一定卻也不足為憑。


    顧之揚盡管早覺異樣,但一直沒有與任何人提起,就連他自己也難免懷疑自己的判斷。畢竟陸啟明與龍安瀾都不是普通的修行者,又有誰能同時令他們兩個毫無反抗之力?說不定真是他們兩人鬧別扭了,就像前幾天不還吵了一架嗎?


    顧之揚隻能獨自仔細觀察。


    或許是心中有疑問在先,這兩日多的時間,雖然少年從不迴避他的目光,行動言語亦一如平常,但顧之揚依然愈發覺得他陌生。明明長相氣息都一模一樣,但放在顧之揚眼裏卻隻感覺他渾身上下每一寸都透著詭異,甚至是……


    危險。


    沒錯,極度的危險,超乎尋常的、顧之揚從未遇到過的危險。


    分明是同樣一張臉,甚至微笑時唇角的弧度都幾乎一絲不差,但顧之揚每次強作鎮定地與他對視時,都覺得自己頸後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


    就這樣,顧之揚在不能與人言的焦灼中徘徊猶豫,直至剛剛。


    顧之揚的目光再次隱晦地飄向不遠處的湖邊,那一對舉止親密如戀人的年輕男女。少年好像在指導少女劍法,但手卻毫不避諱地搭在少女腰肢;就算少女覺得不妥流露出害羞退避的意思,少年也依然嬉笑不變……


    別說任誰都看得出陸啟明對宋平安根本沒有那方麵的意思,就算兩人當真是戀人,以陸啟明為人之守禮,也絕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與一個女兒家做這種打鬧!


    顧之揚一直覺得自己在同伴中才是最不聰明的那一個,但這次宋平安未免也太過糊塗,怎地這般明顯的事也看不清楚?


    顧之揚心急如焚,又不能貿然打草驚蛇。


    他望向龍安瀾。她依舊盤膝遠遠地坐在樹下垂眸修煉,對另一邊的情景視若無睹,卻也同樣沒有接受顧之揚看過來的目光。


    顧之揚隻有再去找尹秀衡的身影——他之前聽陸啟明提起過,知道這個突然出現在隊伍裏的年輕人實際上來曆不凡。然而當對視一眼過後,尹秀衡隻勾唇一笑便轉身去了別處,顧之揚也不知他究竟什麽意思。


    最後。當顧之揚無意間對上了穆昀意的目光,卻發現他一直在望著他,已不知多久了。


    顧之揚心頭微震,抿了抿唇。


    穆昀意微不可覺地點了一下頭。


    顧之揚深吸一口氣,猛然站了起來,毅然抬步向那個方向走去。


    ……


    ……


    深藍收緊的武士服,顯襯著少女的肌膚雪白而又紅潤。


    多麽充沛的生命力啊!承淵眼底浮現了讚美又歎惋的微笑。可惜偏偏隻有在粗糙且無知的肉體凡胎中才會具有,實在很不相配。


    承淵隨手挽過一個劍花,輕而易舉地又收獲了少女一個崇拜的眼神,心裏有些想笑。迴想起來,自從成就神位又不小心殺了幾個誰之後,就再沒有哪個女人敢對他表露過小心思,現在突然又遇見了,居然也有幾分新鮮趣味。


    而且還不止這一個。


    承淵不經意地環視了一圈,暗自嗤笑了一聲。他真是越來越不能理解陸啟明了,身邊整日圍著這麽多傾慕他的姑娘卻從不理會,實在是浪費啊。


    不過還算有眼光;承淵轉念一想,倒又鬆了口氣。假如陸啟明真用著他的靈魂跟這些蠢不可及的凡俗女人牽扯關係,他肯定要忍受不住先把人殺了幹淨。


    想到這裏,承淵思緒又轉到了那個名叫宇文暄的小女孩,心中才多了些滿意。


    凡人看不出她的不同,承淵卻在見她的第一麵就驚為天人……不,應該說她本就是“天人”——那個女孩,是這個世界神明的孩子,是真正集天地之靈秀、萬世之氣運為一身的存在。雖然現在還是幼年期,但總能長大的。


    隻不過想要得到她,還得先把她父親殺了才方便。對承淵目前的狀態來說,確實很有難度。


    所以,還是要盡快融合了陸啟明的那塊靈魂碎片啊。承淵歎了口氣。也不知道那邊進展到哪一步了,但像這種十拿十穩的事承淵又懶得自己時刻跟去查看,反正等到有結果了石人自然會來通報他知曉。


    至於時間。承淵隨便做了個預期,大概就是十天吧。


    ——真是短啊,眨一眨眼就過去了。


    這麽一想,承淵本已經快消磨光的耐心又一次充沛起來,看眼前姿色一般的凡人少女便也又有了些心情,勉強還算活力可愛。


    承淵眨了眨眼,抬起手試著捏了捏少女的臉蛋,挺有意思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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