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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人繼續向前走,偶爾停頓,但大多時候荀觀隻粗略掃過一眼,並不喚七夕再將玉牌展開來看。


    再走幾步,荀觀眉峰一挑,微笑道:“等了好久,這裏終於有動靜了。七夕,看看鳳族元昭、玉衡、雪林三個的……半年以內吧。”


    他這次特意限定了時間。鳳族生命悠長,如果盡數打開,那些繁複的信息說不定會直接將整座勾玉閣充滿。


    七夕按照荀觀說的順序將玉牌一一開啟,然而在看過去的第一眼,兩個人便不由怔住了。


    “紫微真火?”七夕有些不敢相信,喃喃道:“難怪他的玉牌又被書院再次標記了一層。”


    “真是了不起。”荀觀誠懇地讚歎了一句,轉而卻道:“不過我覺得未必全部是鳳元昭的原因。鳳元昭固然是靈盟這一代最傑出的,但真的至於到引出紫微真火的地步?”


    七夕蹙眉,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撫弄著琴弦,“公子的意思是,信息不實?”


    “那倒不會。鳳族既然主動把消息傳揚開來,那就一定是真有其事。”


    荀觀沉吟片刻,緩聲道:“此事應有外在原因。紫微真火這等天地神物能夠與大世氣運相互關聯,冥冥中必然存在某種平衡。若此前曾有至邪之物現世,便會增加紫微真火出現的可能。或者……我還有一個猜測,也許是承淵出手改了鳳元昭的命格。”


    “但是,”七夕更加想不通了,道:“鳳元昭的重傷不正是承淵造成的嗎?”


    “其實並不矛盾。”


    荀觀微微出神,低沉道:“我越發感覺,承淵做的事始終有其內在的邏輯存在,甚至比大多數人更有道理得多,也比我之前理解的更有道理。或許我看事物的層次還是太低了……”


    閣中忽有微風拂過,絲線晃動,帶起無數玉牌搖曳輕響,宛若泉水叮咚。琴聲錚然而響,複又歸於清靈婉轉,令人心神漸漸安寧。


    七夕眸中微含擔憂,輕聲道:“師尊說公子不該再繼續想下去了。”


    荀觀微微一笑,麵向高處行了一禮,未曾再多解釋,便繼續看向之後另兩個鳳族的信息。


    “鳳玉衡暫代鳳玉林掌管外事。”荀觀念了一句,抬手點了點時間,迴頭與七夕笑道:“咱們上次來得實在太不巧,若是再晚上半天,便當時就能知道這條消息了。”


    七夕問:“這句很重要嗎?”


    “很重要。”荀觀點頭,交代她道:“這裏有幾個要點需要注意。首先鳳玉衡已經知道了重傷鳳元昭的人是承淵。其次,這條消息本身就是承淵故意透露給他的。同時鳳玉衡依舊不知道中洲那個陸啟明的存在,仍以為承淵是真的鳳族血脈。所以這種情況下他為了報仇一定會選擇隱瞞其餘族人,而且會——”


    說到此處,荀觀的指尖順著滑到了鳳玉衡的最新信息,微一頷首,“對,他已經單獨前往中洲古戰場追承淵去了。”


    雖然早已見多了這樣的場景,七夕仍是忍不住微微睜大眼睛。她實在不懂公子是如何通過區區一句話推得如此之多的事情。


    “公子,記嗎?”七夕問。


    荀觀不假思索點頭,“記。”


    “既然承淵已是有意為之,便不會讓鳳元昭提前醒來攪了他的局。所以鳳元昭的涅槃,要麽徹底失敗死去,要麽失去原身一切重新開始。”


    荀觀晃了一眼鳳元昭那片光幕的結尾一行,接著道:“現在已經知道了他的結果是後者,則此事顯然是靈盟‘上麵’的那一群人幫著承淵隱瞞鳳族。”


    說到這裏,荀觀的語氣也難免略顯猶疑,踱著步子喃喃自語:“承淵究竟給了他們多大的好處才會讓他們做出這等不合常理的事?還是承淵真的已經強大到讓所有人都無可奈何的程度?也不對,否則他們大可以用更加強硬的手段……”


    荀觀愈發感覺匪夷所思。鳳族在靈盟的地位毋庸置疑,這件事無論怎麽看都是得不償失。


    七夕側耳聽著琴音,輕聲道:“公子,師尊問你是否已有猜測。”


    荀觀收起思緒,並未明說有或沒有,隻道:“等古戰場看了以後再說吧。”


    “先說現在,鳳玉衡要危險了。”荀觀目光轉向那三個字,感慨道:“刻意以血仇作為開始,再用一半真相作為誘餌,又豈會有好的結果?七夕,你記得也離他遠些。”


    七夕點點頭。


    “再添一句,”稍作停頓,荀觀再次開口道:“交代下麵的人,最近多多收集鳳族的信息,但盡量不要動用書院明麵上的人。時間就限定在古戰場封閉後、第一個人出來為止。待鳳元昭新生醒來,有關承淵的那些事便無法繼續隱瞞,那時候再想探查鳳族就要難了。趁現在多做些吧。”


    七夕垂眸撫琴,一一將荀觀的交代添入勾玉。她指尖壓住顫動的琴弦,抬頭問:“公子,還有嗎?”


    沉吟片刻,荀觀道:“暫且收起這些,先去看看宇文氏的動靜。”


    ……


    七夕便隨著他離開鳳梧之淵的勾玉林,穿過廣袤卻鮮少人煙的天棘森林,一直走進玉牌密集的神域深處——大時之山宇文氏。


    一如既往地安靜,有變化的勾玉僅有一枚。


    荀觀微微一驚,低聲道:“這次去古戰場的是宇文靖陽?”


    這時七夕方才將玉牌開啟,果然與荀觀所說一致。


    七夕不禁道:“靈盟讓宇文靖陽去,豈不是欺負小輩?”


    誰不知宇文靖陽是成名多年的歸元鏡大修,更是靈盟中德高望重的泰鬥人物。他一過去,還有誰能與他爭?


    “不,”荀觀搖頭,道:“既然是他,反而是靈盟要放棄古戰場的意思。以宇文靖陽的聲望為人,他是絕不可能親自出手對付後輩的。看看他出發的時間,應當是為了鳳玉衡而去的。”


    七夕問道:“那他究竟是要保護鳳玉衡,還是要保護承淵這個九代?”


    荀觀道:“二者皆有。”


    沉吟片刻,他歎道:“宇文氏出了一位宇文靖陽,鳳玉衡又是專為承淵而去,龍族的安瀾公主更不必提……再想想靈盟這次派去的其他人,根本就是沒下力氣。雖然各方對於所謂的古戰場靈氣變異、永寂台出世雲雲,這一次本就是以試探為主,但靈盟這樣從一開始就放棄了大半的態度,定是已提前得到了某種關鍵信息。”


    “但咱們武宗這邊卻明顯是極為看重的。”七夕迴憶著上次來勾玉閣時已經看到的消息,喃喃道:“天闕李氏,上清宮,無極劍宗,奉天府,神夢宮……哪個不是一等一的大宗,選的也都是最優秀的子弟,真不知結果會如何……可惜他們不聽公子的勸。”


    “都是無奈之舉罷了。”荀觀不以為意地笑笑,道:“當時我說那些也無非是希望他們能再多些謹慎。至於放棄?如今局勢如此,人人都心知肚明。不可能的。”


    “這個衍紀才剛剛開始啊……”七夕輕歎道。


    原本現在應該正是最為平靜安穩的時候。


    荀觀揮手示意七夕收起玉牌,淡淡道:“誰讓這次的九代是承淵呢。”


    女子默默地撥弄琴弦,浮遊於虛空的淡金色字跡又一次漸漸隱沒。


    荀觀忽笑道:“還說今日是閑來看看,結果自己反倒忘了,看來想清閑下來非要離這裏遠遠的才好。等七夕去了古戰場,我也準備找個去處遊逛一番。”


    七夕好奇道:“公子要去哪裏?”


    荀觀迴頭望向她,問道:“還沒想呢。七夕不然一起?”


    這無疑是一個對她極有誘惑力的提議,但七夕最後還是遺憾地搖了搖頭。


    “也罷,”荀觀笑道,“你到那裏見了雲渡,帶我向他問聲好。”


    “謝雲渡。”七夕神色頓時冷冰冰的,不服氣地道:“他已破了劍七籠?”


    “就快了。”荀觀想起前幾日收到的信件,微笑道:“徐師兄說他估計還得一個月。雲渡這迴要錯過開場了。”


    七夕欲言又止,小聲道:“公子真的不擔心嗎?”


    “有什麽好擔心的。”荀觀負手在勾玉之間悠哉走著,笑道:“雲渡不會傷你,你也傷不了他,權當他給你作陪練好了。大不了等他迴來我請他喝酒。”


    “謝雲渡有什麽好的,”七夕跟在荀觀身後走著,悶悶道:“整日裏隻會惹事,每次還得累公子幫他解決麻煩。”


    荀觀勾起唇角,道:“你知道的,我總是喜歡簡單的人。”


    七夕歎氣,“傻人有傻福。算了,我這次就放他一馬。”


    荀觀莞爾道:“你若是把這句話再說一遍與他聽,你們就一定能打得起來了。”


    七夕道:“那我去試試。”


    荀觀搖頭而笑。


    ……


    兩個人在閣中走走停停,荀觀時而對新近變動過的勾玉說上兩句,七夕便抱著琴在一旁認真聽著。她知道荀觀這次來勾玉閣其實是為了她。


    臨到了奉天府的範圍時,七夕望著那片毫無變化的勾玉,輕聲道:“不知季牧現在是否還活著。”


    季牧是神域中最早前往中洲的一批。上次來勾玉閣時,荀觀便猜測季牧多半會先去東海尋找秦門的遺藏。隻是中洲偏遠,信息傳來時便難免滯後,季牧等人至今仍未有音訊迴轉。


    “秦門固然有兇險之處,但季牧亦有保命的本事,你不必太過擔心。”荀觀拉起季牧的那枚玉牌,甫又放開。


    荀觀輕聲道:“也是個可憐人。”


    “他不像人。”七夕道,“他像一柄刀。”


    “一柄刀。”荀觀重複了一遍,歎道:“沒錯,是這樣。虎毒不食子,季無相真是舉世難見的無情之人。”


    “季牧很有天分。”七夕雙眸望著無聲搖曳的勾玉,低低道:“他那時就應該拜入師尊門下的,他的天賦比我更好。”


    荀觀歎道:“若當真如此,季牧的心性也不至偏執至此。可惜季無相是絕不肯的。”


    七夕道:“為什麽?”


    荀觀淡淡道:“辛苦多年把親生骨肉煉成一柄刀,當然要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又怎肯為他人做嫁?季無相不會容許其他人再改變季牧的。”


    七夕有些懂了,卻道:“可是人的心思千變萬化,季無相就算是他的父親,又怎能保證季牧的性子永遠按他心意地來?人畢竟是人,就算再像,終究也不可能與毫無知覺的兵器等同。我覺得待到以後,季無相必定無法如願。”


    “七夕總是能看得這樣通透。”荀觀目光柔和地望著女子,頷首道:“你說得對,季無相習慣於劍走偏鋒,早晚有一天會反噬自身。尤其是季牧……隻要他能活下去,就絕不是季無相能夠駕馭得起的。”


    七夕神情微顯黯然。


    “你還是想要幫他嗎?”荀觀忽問。


    七夕點頭。


    荀觀歎了口氣,道:“若他當真再有性命之憂……如果那真的是你所希望的,想出手就出手吧。”


    女子的眼睛忍不住微微睜大,她知道公子一直是極反對自己再與季牧有牽扯的。但她旋即反應過來,飛快地點了點頭。


    “但有一個前提,先保護好你自己。”荀觀沉聲道:“你一定要記得,如今的季牧已經不再是那個即將成為你師弟的孩子了。他的狠比其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你如果依舊隻懷著好好照顧他的心意,難免會被他所傷。切記,對他一定要留足警惕。”


    “我記得了。”七夕道,“公子,其實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荀觀忍不住笑起來,“會說這句話的都還是孩子。”


    七夕想要爭辯,又泄氣。她苦惱道:“我總是爭辯不過公子。”


    荀觀笑。


    七夕接著道:“但是我聽鈴子說,能言善辯的男子一定會一輩子孤單的……公子,你也覺得孤單嗎?”


    荀觀的笑容頓時一僵,然而看了看七夕,這姑娘仍是一臉認真與關心,確實毫無其他意思。


    他隻能歎氣,“七夕,不可以總把她那些莫名其妙的話當真。”


    七夕抱著琴應道:“好。”


    想了想,她又問:“公子,我這次也要離鈴子遠一些嗎?”


    荀觀頭痛地捏了捏額角。


    “不,鈴子是我所知道的最聰慧的女子。”荀觀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你與她在一起定然是最安全的。”


    說到這裏,他不由望向了不遠處象征神夢宮的那一片勾玉。


    若說此次古戰場仍存在兩個變數,其中一個是陸啟明,那麽另一個就是神夢宮少宮主,鈴子。


    或許現在,這兩人已經見過麵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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