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兩個日夜已平安過去。


    夕陽時分忽然下起了大雨,夜裏稍歇,但天幕仍然陰雲遮蔽,無一絲星光。


    秦漁在這裏獨自等待。


    她一動不動地坐在窗欄上,暗紅色裙擺微微垂落著,透著女子鮮為人知的靜美。她姣好的麵龐微微上仰,放空的目光仿佛能夠穿透層疊烏雲遇見滿天星辰。這樣的姿勢更容易像個小女孩,然而她的眼神卻早已不再年輕了。


    寂涼的晚風之中,漸漸傳來另一人的腳步聲。院中燈光羸弱,少年一襲白衣而來,反倒像是多帶來了一束光亮。


    望見了他,秦漁輕身從窗戶上跳下來,微笑道:“你過來了。”


    陸啟明點頭道:“秦漁前輩。”


    “嗨,什麽‘前輩’呀,”女子大喇喇一擺手,笑道:“這裏又沒別人,你直接喊我秦漁吧。我聽說在你們神域,除了血緣關係與師門規矩以外,好像都是不算輩分的吧?”


    “也好。”陸啟明沒有拒絕。


    “這樣才對嘛!”秦漁展顏而笑,湊過來問他道:“說起來你們那位龍族公主呢?上次她還說非要與你共同進退呢。”


    “我勸她先迴去了。”陸啟明笑笑,簡單解釋道:“她化凡後修為沒有恢複到巔峰,不適合繼續留在這裏。再者,我那弟子也需要她照顧。”


    “也是,”秦漁慢慢點著頭,也笑道:“龍族公主的身份,在這裏反而危險。”


    女子說著,自己卻不由沉默了起來。半晌她低聲開口道:“說實話,我真沒想到你竟肯幫悅風到這個地步。”


    陸啟明轉頭望向她,微笑著反問:“但對我而言,最危險的地方已經過去了,不是嗎?”


    秦漁一時語塞。她抬手拍了拍胸口,笑道:“雖說確實如此,可是我現在想起來,還是難免有些後怕”她避開了目光。


    “不用緊張。”


    秦漁抬頭,透過少年平靜的眼睛,她卻看到了自己的慌亂。


    “緊張?你說我?”一怔過後,秦漁輕笑起來,抱著雙臂戲謔地望著陸啟明:“每一個鳳族都像你懂得一樣多嗎?”看得出她極力想要做出平素時候那種調侃的爽朗笑容,但難掩疲憊。


    陸啟明一笑了之。他道:“或許他們懂得更多。”


    秦漁白了他一眼,嘴上嘀咕道:“沒意思。”


    陸啟明已收迴目光,轉而道:“該走了。我幫你定一個護身符吧,需要嗎?”


    秦漁有片刻的猶豫,但很快點頭應道:“好啊我該怎麽做?”


    陸啟明道:“把手給我。”


    不知她到底想起了什麽,就在她聽了這句之後,秦漁的笑容反而恢複了往常那帶著憊懶的愜意味道。她毫無避諱地把寬大的衣袖往上一撩,露出小臂潔白的皮膚;不過動作卻好像是要去打架。女子勾唇笑道:“喏!”


    陸啟明卻好像沒有與她調侃說笑的打算。他隻是伸手一招,純淨的五行元力追隨他意誌匯聚而來;因五行的絕對平衡而愈加顯透出清泉般晶澈的悅目色澤。


    秦漁對這個場景略感意外,當下好奇地觀察著。她問:“怎麽,竟不是鳳族的靈訣?”


    陸啟明簡單道:“我師父教的。”


    秦漁便了然。她記得張大延是道院的人,卻不知陸啟明所說的“師父”與她心中所想並非同一人。


    五行元力逐漸凝結出一枚奧秘的古字符。陸啟明感知著其中變化,抬手向前一指,驟然有一點鮮紅血珠自他指尖現出。在血滴向著靈力字符淩空劃越的同時,它的輪廓不斷聚散,最終勾畫為一枚與之前相同模樣的古字符,無聲嵌入靈符之中。


    陸啟明收手,側頭望向秦漁,微笑問她:“這樣的符篆你可曾認得?”


    秦漁微怔,搖頭道:“這種沒有。”


    陸啟明點頭,道:“那試試吧。”


    說著,他一揮手,符篆已隨著他的動作而去,眨眼間已隱沒入了女子的手背。


    秦漁有些新奇地轉動著自己的手腕,卻什麽也瞧不出。她咂咂嘴,沉吟道:“嗯涼涼的。”


    陸啟明莞爾道:“應該不止有這點兒作用吧。”


    很快,不必陸啟明提醒,秦漁已麵露驚容,不敢置信地喃喃道:“這是什麽五行的親和力?還有這樣也可以?你這究竟是什麽手段?”


    “隻是暫時的。”


    陸啟明沒有多言。他抬頭望了眼漆黑的天幕,低聲道:“走吧。”


    而此刻的二人卻不知道,他們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雨夜中季牧的臉龐愈加蒼白,看不見一絲血色。就在不久前,他的傷勢又複發了一次。


    花月咬牙忍住過去攙扶他的衝動,獨自綴在一行人的最後麵低頭走著。因為擔心季牧又懶得動用修為做任何“無關緊要的事”,花月不得不耗費更多真力替所有人一起避開雨水;好在維持這種簡單的武訣對她一個小奧義巔峰境界的修行者而言,一點兒不算什麽。


    但毫無疑問地,在場幾位可不會有任何一個對她說句謝謝,不冷嘲熱諷已經足夠令花月慶幸今晚的運氣了。


    不過實話說,他們詭門之人就算有再多個同行,也一向如此刻這般沉默;因為他們連同伴也絕不相信。


    這幾日鬼麵與季牧連表麵上的和諧也愈發難以維係。此時他正遠遠走在隊伍的最前麵,仿佛不屑於季牧等人為伍。


    季牧則在鬼麵後麵不緊不慢地走著。比較之前,他的氣息又虛弱了幾分;甚至於剛剛需要出手的那次,季牧竟然罕見地命令她代勞——季牧這一從未有過先例的舉動,隱隱令花月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


    而最為木訥寡言的喬吉,依舊像往常那般在季牧身後一步一步跟著,如影隨形。肩上扛著一個人對喬吉而言毫無影響。


    “到了。”


    寂靜中忽然傳來前方鬼麵的聲音,陰測測中滿是不耐煩,“沒人。早說不該來這麽早。”


    一行人前前後後陸續停了下來。


    他們早已出了人煙遍布的觀海城,一路往外郊野林愈漸深入,氣氛沉悶。反倒是到達了承淵告知的這個位置後,視野忽然開闊不少。四周少喬木,溪繞花草。如非今夜天氣惡劣,常日裏來看大約景觀不錯。


    “好地方。”


    很難相信這句稱讚居然出自季牧之口。看起來他今日心情出奇的好——很多舉動讓花月情不自禁地迴想起了曾經的他。雖然花月知道,曾經的他也不過是偽裝。


    季牧略顯好奇地向四處張望著,開始緩步在這片開闊的草坪中環繞著走動。


    “確實是個挺有意思的‘門’”他很快走完了完整的一周,頷首道:“陣法是真的。”


    原來這個看似毫無異樣的草地,其底正以高明手法埋藏著一座開啟地宮之門的陣法。


    直到這時季牧才終於想起了喬吉。他隨意往後瞟了一眼,也不知有沒有真的看到喬吉本人;他淡淡道:“到這裏就行了,你休息一下吧。”


    喬吉一語不發地點了點頭,隨手把肩上扛的年輕人丟在地上,自己則已盤膝而坐,做日常的修煉。他確實很聽季牧的話。即使他根本沒有休息的必要。


    喬吉畢竟是奧義境的修者,就算是隨手一丟,力道也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


    隨著一聲吃痛的悶哼,那年輕人唇角再次溢出一絲血液,但也因為這反震之力而從昏迷中漸漸清醒了過來。


    ——看他麵容,赫然是早已被秦漁安排離開的秦悅風!


    他剛睜開的眼睛中有片刻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但轉瞬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心中一時冰冷。


    握了握拳,秦悅風掙紮著坐起來,咬牙道:“你們到底把戚叔怎麽樣了?”


    沒有人理會,甚至沒有人多看他一眼。


    很久,還是花月心裏稍稍有些過意不去,迴答他道:“抱歉。我把他殺了。”


    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再緩緩鬆開。秦悅風閉了閉眼,低頭再不言語。


    鬼麵略感意外,也撇過來了一眼,淡淡道:“這小子還算識趣嗯?”他忽然桀桀笑起來,對花月道:“這張臉生得可真是俊俏——花月,你是不是看上他了?要不要我幫你做張麵具收藏著自己玩兒啊?”


    花月恍若未聞。


    “閉嘴吧。”季牧冷冷地打斷。


    “他到了。”


    ps:中秋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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