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好在這傍晚時候到,倒還挺應景的。”


    過了興安城,再小兩日車程,就到了暮途鎮。


    從他們此時所在的山道向更高處望過去,能看到三兩結伴歸來的武修悠閑地踏入炊煙嫋嫋的小鎮,耳邊漸漸有熱鬧的人聲傳來。暮途鎮實在是一個能夠給旅者們帶來出乎意料的親近感的地方。


    三人下了馬車,步行入城。


    “這就是你待了三年的地方啊。”盛玉成左右看著,品評道:“比想象中好那麽一點兒。”


    陸啟明一笑,問他道:“你作為大盛的人——居然沒來過?”


    “我才不信這個。”盛玉成搖著根手指頭,道:“就算真有福氣,估計也早被老祖宗占完了,要找也得往別處找。”


    陸啟明摸著下巴道:“聽說你們老祖宗好像也在山裏藏了個洞府、準備贈給有緣人?”


    “倒還真有這事兒。”盛玉成朝天翻了個白眼,攤手道:“可是吧,你也知道我們族裏那夥人的德行——老祖宗前腳剛一歸西,他們後腳就把那洞府裏的好東西重新拾迴庫裏了。”


    陸啟明忍俊不禁道:“好吧,其實也算留給了‘有緣’人。”


    “噗……他們還真就是用這句話解釋的。”盛玉成輕咳兩聲,模仿著不知是誰的腔調道:“‘若論緣分,外人跟老祖宗——哪裏會有我們這些血脈親人更親近?’”


    陸啟明搖頭道:“我怎麽覺得這話就是你說的?”


    “喂!別亂拆台啊!”


    ……


    距離那個不平凡的夜晚已經過去了將近兩天,一切如常。人們如往日一樣說笑、修煉、生活,之前之後仿佛沒有任何不同。


    然而這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除了陸啟明以外的所有人,都失去了那夜前後的記憶。


    在針對精神的各種法訣中,夢境一向是最容易被操控的。所以盛玉成、紅娘子等人會記不得夢境中發生的事情,原本就在陸啟明的意料之中。但陸啟明很快察覺,石人能夠操控的不止於此。


    由於無法幹涉實在事物的原因,中洲各處難免會因為人們被強製入夢而遺留下各種各樣的古怪情境;就像睡在陸啟明院子地上的紅娘子以及窗戶上的洞——這樣的事發生多了,本該會引起人們的警惕和懷疑。


    但事實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所有人都以一種令人咋舌的速度遺忘了所有的異常。這種“遺忘”並不是粗暴地抹除記憶,而是以一種潛移默化卻更自然有效地方式,令人們全然漠視了那些本該引起重視的東西——如果說隻是個別幾個人,那陸啟明自己都能做到;但若將範圍擴大至大半個中洲,那就可怕了。


    當然,是否真有半個中洲仍然存疑。畢竟因為相同的原因,陸啟明也無法證實具體的範圍就是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


    陸啟明看了看左邊滿臉好奇的小笛子,又瞥了眼右邊喋喋不休了整路的盛玉成。


    目前看來,除了那段記憶以外,大家沒有再出現其餘不好的後果了。


    ……


    雖然略有些心不在焉,但在暮途鎮陸啟明卻絕不可能走錯路。


    他們徑直穿過了城裏最繁華的地方,來到一片相對安靜的街區,偏僻但也幹淨。其中有一小座獨立的庭院,左右竹影搖曳,後麵則與山林相連,是以院子雖麵積不大,但也有幾分幽深之感。


    陸啟明頓住腳步,微笑道:“到了。”


    盛玉成不禁脫口道:“就這裏?”


    無怪他吃驚。這地方雖然氣氛清淨,院裏布局也尚可,但那是與暮途鎮其他建築相比來說的。在像他這般世家子弟的眼裏,此處就顯得過於寒酸了,難以想象陸啟明竟願意放著陸府不住,在這地方待三年。


    倒是小笛子跟了陸啟明這麽久,早已熟悉師父不喜惹人注目的性子,覺得這樣才是自然。


    陸啟明一邊體會著舊地重遊的心情,邊笑道:“就說你們見了肯定會失望,還非要過來。”


    “我看得別有洞天吧?你是不是在這兒偷偷摸摸建了個地宮密道什麽的……”那麵盛玉成還在頑固地用精神力亂掃一氣,企圖發現點兒有意思的東西。


    “是是是,”陸啟明隨口亂編道:“我把整座山都挖空了,那三年就在地底下研究長生不老藥——吃了就能變奧義境那種。”


    結果他這話說完,半天沒聽見有人應聲,詫異迴頭一看,便見那兩人正半信半疑地望著自己。


    “不是吧……”陸啟明眉角一跳,無奈道:“這麽明顯的玩笑聽不出來?”


    盛玉成幹笑兩聲,道:“要這話是別人說的,那不是玩笑就是瘋了。”


    “但是如果是師父的話,可能性實在太大了。”小笛子也忍不住跟著嘀咕了一句。


    “對了,”盛玉成補充道:“哪天你要真想研究的話,可得通知我一聲,畢竟我可以無償幫你試藥嘛。”


    陸啟明默然看他半晌,一搖頭就走了。


    盛玉成一呆,叫道:“什麽態度啊你!”


    小笛子一路小跑地繞過盛玉成緊跟住師父的腳步,留下一連串的偷笑聲。


    踏進屋子,女孩發現這裏應該是師父的書房。


    陸啟明此時正在隨手翻著一卷書,嘴角還隱約帶著笑意。


    “師父在看什麽?”小笛子湊過來踮起腳尖,驚訝地看到了熟悉的字跡——雖然與現在有些不同,但女孩一眼就能認出,這就是師父的筆跡。她不由驚歎道:“這是您寫的書嗎?”。


    “怎麽會?”陸啟明失笑,搖頭道:“那時候才十二三歲,寫什麽書?這些是當年修習醫書時候隨手記下的。我剛剛隻是在笑小時候的一些看法實在是太粗淺了。”


    “謔,原來你也有十二三歲的時候啊。”盛玉成又過來吐槽了。


    陸啟明抬了抬眼,沒好氣道:“你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隻見盛玉成赫然抓了一大疊信件、拜帖之類的東西過來,攤在書桌上饒有興趣地看著,嘴上一邊念叨著:“讓我找找有沒有什麽可以挖掘的……”


    小笛子正聚精會神地看著自己師父“十二三歲”時候的醫書筆記,完全無法轉移注意力到別處。


    陸啟明隨意掃了一眼,道:“又是來拜醫的吧。”


    以前他每次迴家族一段時間之後再返迴暮途,院子裏就會像這樣被人塞很多拜醫帖。不過他絕大多數時候都是不會理會的,畢竟他並沒有真的改行做醫師的意思。


    “還真……不是。”


    盛玉成嘴角抽了抽,舉著幾張紙念道:“‘陸少爺,本人久仰你的大名,三月十五約城門一戰……’這寫的什麽亂七八糟的!還有這個‘我擅長七十二路劍法,還望給小的一個機會讓小的一展所能……’不行我念不下去了。嗯,還有一二三四……好幾個賣身的,不錯。”


    “我說,”盛玉成走過去拍了拍陸啟明肩膀,一臉糾結道:“你是準備拉幫結派就地占山為王麽……”


    陸啟明哦了一聲,淡定道:“我忘了……這兒的人已經知道我就是陸氏的那個了。”


    盛玉成不禁道:“這話聽著怎麽如此別扭……咦你幹什麽?”


    ——陸啟明剛剛還正翻著另一側舊書卷看,這會兒卻已經打了個術決直接把它燒的連灰都沒剩下。


    陸啟明不假思索道:“這些東西又沒什麽參考價值,以後也難有機會迴來了,留在這兒不好,不如燒了。”


    “什麽!”聽到這句,埋首書卷的女孩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頓時跳起來護在書架之前,“師父不要!燒掉太可惜了——讓我幫師父保存著好不好?”不等陸啟明反對,她趕忙補充道:“而且我也可以學醫術啊!正好可以按照您當時的順序學!”


    “嗯……也好。”陸啟明略一思忖便同意了。畢竟這些東西說粗淺是有的,但說錯誤倒也不至於。


    小笛子大喜。陸啟明話音剛落,她就迫不及待地把整個書架的書全部收進了自己的珍珠手鏈中,生怕陸啟明再反悔了。


    “梅花殿麽……”盛玉成瞥了眼那串珍珠手鏈。同行的這段時間,他拽著陸啟明問了不少神域的事,於是對那個擅長煉器一道的梅花殿也是知道的。他心裏忍不住嘀咕道:“居然還沒一個小丫頭混得好……”


    不過對於這種想了隻給自己找沒趣兒的事,盛玉成很快就會把它們丟出腦海。他四下看著走著,方後知後覺道:“你這兒怎麽這麽幹淨?不是大半年沒過來了麽?”


    “現在才意識到?”陸啟明笑笑,抬頭望向窗外。


    同時盛玉成也有所感應,挑眉道:“來了不少人啊。你在這兒的熟人?”


    陸啟明一點頭,快步向庭院外走去,剛好看到安濟商行的一大堆人轉過街角。


    為首的正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婦人。她一看到陸啟明就頓住了腳步,眼中盡是激動與驚喜的光彩。可是平日裏念叨的雖多,而此時李紅月望著眼前貴公子模樣的少年,一時間卻是不敢認了。


    陸啟明微微一笑,輕聲道:“月姐,峰子哥……好久不見。”


    不知怎地,李紅月竟莫名紅了眼眶,旋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應了一聲。


    而峰子早已經歡唿著奔過去了。


    ……


    夕陽紅彤,正是暮途最美的時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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