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少秋眼睛一亮。


    這是陸啟明自出手以來,第一次用到的一式完整劍法。


    任何劍法都脫胎於基礎劍式,但二者的威力卻絕不會因此等同。隻有初學者才比拚招式,而高明的劍修重道重心——這便需要真正的劍法了。


    如果有一劍能做到意境充盈並以此禦敵,那它便是劍法。楚少秋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劍。


    極幹淨的一劍。


    分明深處溫暖的靈湖之中,楚少秋忽然感受到了寒意。這寒意並不凜冽,甚至可說輕如薄紗,卻莫名能覆身透骨。


    楚少秋能分辨出來,這一式本就該是慢劍。重而慢的劍有很多,而像這樣輕而慢的劍他則是第一次見。


    ——可偏偏他又覺得重。並非是對方的劍重,而是他自己的。


    此乃滯敵之劍。


    楚少秋眉宇間有凝重之色,手腕一轉,身前立時幻化出劍影無數,一絲一縷地消解著陸啟明的那劍。如此慢劍,破解卻需要耗費常人難以想象的心力。


    在劍道修行至楚少秋這等高度時,“意境”二字實已不再是最看重的。更高的層次,當屬“分寸”二字;這才是最讓楚少秋心悅誠服之處。


    於是楚少秋誠懇道:“真好。請教劍法之名?”


    陸啟明答:“霜駐。”


    楚少秋點頭,輕聲道:“領教了。”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十分正常;但如果說話的人是楚少秋……


    陸啟明莫名其妙地看了楚少秋一眼,心中好生不習慣——這人怎麽又變得這般符合長相了?


    然而還沒等他想完,便見楚少秋表情已變了,慢慢地笑起來……


    楚少秋其實也是當得起“武癡”稱號的那類人,即便此刻他是醉酒狀態,對陸啟明那一式“霜駐”的分析也能於刹那呈現在心中,然後談興大起。


    電光火石之間,楚少秋赫然已經打好了腹稿,隻差照著念了。所以他笑著開口道:“這‘霜駐’是自你今天出手以來,我第一次見你用的一式完整劍法。我們都知道任何劍法都脫胎於基礎劍式,但二者的威力卻絕不會因此等同……”


    陸啟明心裏咯噔一聲,腹誹著“這人又來了!”,以最快的速度打斷道:“還有更好的。”


    楚少秋想了想,果然停下來,道:“那我等著。”


    陸啟明舒了口氣,一邊與楚少秋對著招,一邊側頭道:“師父,幫忙往左兩米。”


    然後他就看到張大延往左奮力遊了一段距離……


    陸啟明無語問蒼天,喃喃道:“師父,麻煩把我往左拽一下。”


    張大延恍然大悟:“哦!”


    “……師父!我是說兩米,你這是一米好不好?”


    “噫徒兒你怎麽估算得那麽準的?厲害!”


    “師父你……好了好了——現在已經過了……師父!請停下來謝謝!……唉。”


    張大延表示很無辜。


    楚少秋懵懵地道:“這是搞的什麽鬼?你自己不會動嗎!”


    陸啟明頭已經夠大了,這人還來火上澆油。他涼涼看過去一眼,道:“關你何事。”


    楚少秋誠實道:“我看著著急啊!”


    “……”


    還能有比今天這場更異常的打鬥嗎?陸啟明覺得沒有了。


    ……


    默契是可以培養的。比如某一次張大延終於把陸啟明擺到了一個極好的位置。陸啟明深感欣慰,連忙抓住時機再用一式。


    他這一劍在張大延看來與那式“霜駐”差不多,都是橫劍一類;而在楚少秋眼中卻截然不同。


    楚少秋立刻道:“這個,我看著眼熟。”


    陸啟明微微一笑,也不意外。


    他這一劍,與謝雲渡那桃山六曲之“不度千秋事”,形神皆似七成。他在秘境中見謝雲渡用過便記得,此時情境正合適,稍一調整便順手用了。


    “桃山六曲麽?我也會。”楚少秋右手前遞,劍勢轉為細碎飛散,笑道:“看我這招‘不墜半吊錢’!”


    這並非楚少秋目前最讓陸啟明驚豔的一劍,卻是讓陸啟明驚訝的一劍。


    劍法劍訣縱然相同,但不同的人使出來也是帶了性格的。但楚少秋這一式桃山第四曲,卻分明與那日謝雲渡的憊懶氣兒絲毫不差。若說兩人不認識,陸啟明是如何也不信的。


    也在情理之中。想來,以眼前這白袍青年如此神奇的性格,恐怕也隻有謝雲渡這類型的能與他湊到一塊兒去。陸啟明心中雖有猜測,但並未直接相問;畢竟他與謝雲渡相識的時機太特殊。


    不過有謝雲渡的關係,陸啟明無形中也對楚少秋看順眼了許多。


    ……


    “霜駐!”一聲輕喝。


    幽光落水塹,淨色在霜枝。劍影再現。


    ——可這卻並非出自陸啟明之手,而是楚少秋。


    陸啟明眉峰微挑,笑著點頭,並不吝讚歎:“用的很好啊。”


    “謝了!”楚少秋笑,頗有幾分自得。


    僅見過一遍的招式,就能直接用出來,可不是模樣相似就行了的。天分,眼力,功底——缺了哪一樣都不行。前生今世,能勉強做到這一點的人陸啟明見過也有很多,但能做到像楚少秋這樣好的,卻絕不超過五指之數。


    隻可惜,太像了。陸啟明微覺遺憾。


    就如同楚少秋用的桃山第四曲,真就仿佛謝雲渡親臨。他模仿陸啟明的這一劍“霜駐”雖然生疏了些,但還是一個毛病——太像。“化對手劍法為己用”才是上乘,而楚少秋用的完全是別人的劍,沒有他自己的心意。


    不過即便這樣,他也確實是當世罕見的劍道奇才了。


    陸啟明看楚少秋得意的模樣,忽然也起了玩心,笑道:“看我的。”


    雖然鳳族在水中天然劣勢,但有這麽久陸啟明也能摸到些訣竅。他順勢一轉手腕,斜斜劃去兩劍,笑著問他:“你剛剛未說——這又是你‘越秀’的第幾式?”


    方才,楚少秋正是以此法解了他的“霜駐”。


    這本是楚少秋練熟的劍法,又哪有認不出的?


    “是第四式,花宴。”楚少秋下意識迴答,轉又遲疑道:“簡化版?”


    既有“花宴”之名,便是繁盛豔麗的劍法,怎會像陸啟明這般兩劍就結束?但很快楚少秋自己就否決了先前的論斷。他有些羨慕地望了陸啟明一眼,歎道:“是花宴,真正的花宴。你做到了我一直想做的事。”


    看來他自己也是清楚的。陸啟明想。


    “不過,我娘說了,既然我能學得像,也沒什麽不好。那就盡力學的更多。等閱盡天下劍法,自然也成一家。”楚少秋神情自如,轉而勾唇道:“所以你快讓我多見識幾招,看誰能學到誰更多!”


    陸啟明笑道:“我倒沒意見,就看你有沒有本事讓我用了。”說著,他出手又是一式“花宴”。


    “小看我?”楚少秋冷哼一聲,道:“看你在水裏被限製成這樣,若我還贏不了你,我楚少秋就改隨我娘的姓。”


    原來叫楚少秋啊。陸啟明點頭,然後道:“一聽你這話我就知道,令堂一定也姓楚吧?”


    楚少秋身形往前一栽,狼狽道:“能不拆台?”


    陸啟明道:“你早說啊。”


    楚少秋翻了個大白眼。


    ……


    很久之後。


    楚少秋實在拿陸啟明沒辦法,黑著一張臉道:“你一前輩高人,居然還真不讓讓我啊?”


    陸啟明莫名其妙:“你是如何誤以為我是什麽‘前輩’的?”


    楚少秋道:“還裝!”


    陸啟明歎氣:“隨便你怎麽想吧,以後後悔可不要怪我。”


    張大延在一邊捂著嘴竊笑。


    “既然如此,”楚少秋肅容道,“那我隻好出大招了!”


    陸啟明笑:“哦?”


    楚少秋在靈湖中遠比陸啟明二人自如得多,他身形一轉飄然向後,手中劍勢大開大闔,當空的每一劍都仿若具有獨特的氣韻神機。他仍未動一絲內力,卻仍能引動湖水暗流蟄伏,蓄勢待發。


    此劍應有龍氣。


    陸啟明臉色微變,驚道:“你做什麽!快停手!”他倒是想阻止,可鳳族在水中的行動能力根本來不及過去。


    楚少秋大笑:“這一劍名‘碧海潮生’。怎樣,怕了嗎!”


    陸啟明沒理他。他感受著靈湖中波濤漸盛,長歎一聲,然後扭頭對張大延道:“師父準備,是時候跑路了。”


    他話音剛落,三人就同時聽到有暴喝聲從外麵傳進來:“何人擅闖靈陣——”餘音繞梁。


    楚少秋一呆,整個人瞬間清醒了,臉色變來變去。


    張大延拽著陸啟明奮力劃水。


    陸啟明搖了搖頭,望向另一邊道:“楚少秋。”


    楚少秋神情恍惚地站著,聽到有人喊自己名字,神情恍惚地轉過去對上目光。


    陸啟明招手道:“罪魁禍首快來幫忙啊。”


    楚少秋忽然臉色爆紅,猛的鞠了一躬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給前輩們添麻煩了!”


    陸啟明:“……”


    這人又在搞什麽?!陸啟明扶額。他果真還是不夠了解楚少秋,若是謝雲渡人在這裏,當下肯定捶地狂笑說“這是他酒醒了”。


    陸啟明歎,總結道:“廢話少說,武修快上。”


    楚少秋乖巧應道:“是。”


    這直接驚的陸啟明又多看了他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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