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最初想著,能直接殺了帝啟最好。


    入血榜的原因有很多,不一定真是說他的實力足以殺死所有人;或者說歸根到底,人們還是不願意相信一個不超過五百歲的修行者能強到哪裏去。


    但很快他們就意識到這個願望並不現實——赤亭虛影的加持,桃山謝雲渡的相助,帝啟本身不弱於謝雲渡的劍法再加上他離譜的肉身強度……種種條框之下,僅憑潛力榜在此的三十餘人,根本沒可能取得帝啟性命。


    他們轉而準備將帝啟逼離黃金樹——隻要沒有黃金樹的庇護,所有人都能對帝啟出手,到時任他再怎麽了得,也難逃一死。


    而當他們發現連這一點都難以達成的時候,他們便清楚,隻餘那一種最危險的方法了。


    黃金樹對潛力者的庇佑並非毫無原則——如果潛力者主動攻擊其他人,黃金樹便允許被攻擊的人反擊。所以人們心中最後的辦法就是——他們主動搶到帝啟劍下,隻要不死,他們便能正大光明地加入圍殺。


    但事到臨頭,人們卻沉默了。


    戰鬥進行這麽久,他們看得清清楚楚,那帝啟始終以防守為主,目的從始至終都極明確——僅僅是要離開秘境而已,根本不曾下過死手;而秘境對血榜第一的認定亦不可能出錯。所以,帝啟的最強手段必然根本不曾用過。


    這種情況下,主動上前受他一擊?萬一真死了呢?


    他們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安危,才圍殺帝啟;如果為殺他而己身死,豈不是本末倒置?


    人群中,有個生著張可愛娃娃臉的姑娘。她遙遙望著那邊帝啟的身影,雙拳握緊沉默了很久,終於緩緩鬆開,舒出一口氣。


    她踮起腳尖抱住了身旁相貌平平的青年,顫聲道:“成哥哥,對不起。”


    魏成如往常一樣拍了拍她的腦袋,卻沒有說話,隻是歎氣。


    路梓閉了閉眼,緩過唿吸,轉身走到人群中央,深吸一口氣開始說話;聲音小卻極清晰。


    “五年前。”


    “我曾見過與今天很像很像的場景,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就因為我的輕信,害得……”她哽咽道,“害得師姐為了救我……”


    魏成在旁邊看著這幕,無聲歎息。他怎麽會不知道,那次是她永遠的噩夢。


    路梓停了很久,才忍泣繼續道:“師姐用生命告訴了我,血榜上的存在絕對不可原諒。姑息罪惡絕對不是善良,隻有殺了他們,才是真正保護珍視的人。”


    “我的命是師姐救的。”


    路梓露出一個短暫的笑容,輕聲道:“如果要有犧牲,就從我開始。”


    可是她能夠直視任何目光,卻唯獨不敢看魏成。


    這時她感到了一個溫暖的大手再次輕柔拍在了自己頭上。


    魏成歎道:“別怕,我陪你。”


    路梓哽咽不能言。


    “怎麽能讓女人上前,咱們這些大老爺們就躲在人家裙子後邊幹看著?”一個光頭青年長聲一笑,哼道:“你們不上,老子上!怕啥?”


    越來越多的人走了出來,走了過去。


    ……


    隻要是血肉之軀,便會傷會累。


    謝雲渡喘了口氣,低聲罵道:“他奶奶的,秘境就這點兒不好……”精神力和真力都不能用,幹憑體力與這群人對耗,實在夠嗆。他皺眉:“要在外麵,這幾個人不夠我一波殺的。”


    “少說幾句吧。”陸啟明拍他,微笑道:“先換我來。”鳳族的體質,總還是好些。


    謝雲渡沒有逞強,微一點頭,與陸啟明互換了位置。他甩著手腕,沒話找話道:“看你近身戰差成那樣,沒想到劍法反倒還不錯。”


    陸啟明反轉劍柄劃出一條路,再進數步。聽了謝雲渡這話,他似笑非笑瞥過去一眼:“隻是‘不錯’?”


    雖說那個世界總體的修行境界確實不如這裏;但他前世四百多年的劍又豈是白練的?就算已經忘了許多,也總不能比謝雲渡差。


    謝雲渡也是劍修,自然看得出。他幹笑兩聲,想起陸啟明竟始終隻用基礎招數,便奇道:“你怎麽不用正經的劍訣?”他看陸啟明劍術明顯極有火候,總不可能那麽多年都不曾修習過劍訣吧?


    陸啟明微微沉默。


    前世他繼承的本就是劍修道統;但那件事之後,他已發誓一生再不用劍。如今身在今生,前世諸人事便盡皆化作煙塵散。但他也確實再難做到曾經的心劍相合,揮灑如意了。


    陸啟明看看手中長劍,低笑一聲道:“能省些力就省些,應付不了再說吧。”


    恍神間,他忽然看到一位小個子姑娘身子倏忽前傾,正正朝著他的劍鋒撞去!


    是她——陸啟明一眼認出是不久前剛被師兄表白過的那個乖巧女孩兒路梓,她還送了他一個……對,叫“變形餐具”。


    對這個與小祺兒的名字重了兩個音的姑娘,他心中很有些親近,當下急收住劍勢,順手幫她把身形扶穩,低聲道了句“小心”。


    路梓身子一僵。


    緊隨她後麵,有一個麵生的光頭青年擠過來;這一幕在陸啟明角度看,恰像是光頭青年以路梓為肉盾衝到這裏的。陸啟明冷哼一聲,未待他站穩,直接一劍把他挑趴在地。


    有這兩人短暫的阻隔,後麵那些人積累了足夠多的規則攻擊,金色瞬間覆蓋了陸啟明的右臂,周圍頓時有忍不住的歡唿聲響起——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到金線埋過他的手腕。


    陸啟明不甚在意,一邊解著規則,一邊換過左手劍繼續。規則攻擊他尚不擅長,但解除總沒問題。


    戰鬥繼續。


    ……


    周圍人很快覺得呆呆站著的路梓非常礙事。有的人攻擊的時候幹脆不再避開她。


    陸啟明大皺眉頭,把她往後一扯,下意識帶了與陸子祺說話的語氣輕斥道:“你這丫頭傻了不成?站這兒可不是鬧著玩的。”他本想將路梓送出戰場,但一則對麵攻勢緊逼,加之打到現在他也有些疲累,短時間內並無餘力,便幹脆讓她放在自己與謝雲渡中間。


    沒想時間久了卻讓某些人琢磨出些門道來,每每偏對著路梓攻擊,逼陸啟明去擋。


    刀光劍影籠罩間,路梓反而成了唯一毫發無傷的人。她怔怔望著四周那些眼睛盯著陸啟明、攻擊卻對著她的那些人們,覺得心中有某種無法忍受的情緒劇烈翻湧。


    最終她還是想到了慘死的師姐。她緊咬下唇直到滲出血絲,深吸一口氣,用力向陸啟明握劍的左手撞去;然後在他收手不及的那一瞬間,路梓握著“變形餐具”演化的尖刀,直直向著他的咽喉刺去!


    她決然的目光恰好與陸啟明驚愕的眼神對上——她唿吸猛的一滯——這雙眼睛……是那個人!


    路梓手上的勁力霎時一泄,尖刀隻在陸啟明頸側劃出一道淺淡的血痕,根本連小傷都不算。


    陸啟明沉默片刻,微嘲一笑。


    路梓臉色慘白,顫巍巍閉上了眼睛。


    陸啟明看她神色,笑笑,側頭對謝雲渡道:“幫我擋一下。”


    “你早說啊!”謝雲渡大翻白眼,手忙腳亂遞劍上前。


    陸啟明拉過路梓的胳膊,明顯感到她身子一個戰栗。他好笑地低歎道:“這傻丫頭……以後長點兒心吧。”說罷,他一提氣,將路梓整個人從上空擲出了戰場之外。


    做完這一切,陸啟明將劍橫一掃,示意謝雲渡可以繼續後麵涼快去了。


    謝雲渡嘖嘖稱奇道:“這次脾氣怎麽變好了?我還以為你要把人家一劍砍了呢。”


    陸啟明莞爾。良久他又微笑道:“那姑娘挺像我妹妹。”


    謝雲渡一時沉默。


    “不過,”陸啟明補充道,“我妹妹可比她聰明多了。”


    謝雲渡微怔,很快覥著臉湊上來嬉笑道:“介紹介紹?”


    陸啟明笑罵聲“快滾”。


    ……


    預想中的疼痛和死亡都沒有降臨。路梓隻覺得身子一輕,再睜眼時已輕柔地落在了安全地帶,那人的身影已經遠的要看不到了。


    周圍漸靜,路梓卻覺得腦海中嗡嗡作響,茫然四顧而不知何從。


    她忽覺肩膀被人一拍,一張憂心的臉龐湊過來道:“路姑娘,你沒事吧?”


    路梓隱約記起這是剛剛沒有加入的人之一。她強笑道:“我沒事。”


    那人笑道:“路姑娘真是人不可貌相,真真膽識過人!”


    “我……”路梓張口結舌。


    “對啊對啊,若不是知道路姑娘早已名花有主,在下也要忍不住傾心於姑娘啦!”另一人調侃道。


    “我見過很多虛偽的女子,而今才算知道何為真正的善良、真正的巾幗不讓須眉……”


    “路姑娘……”


    “那魔頭從頭到尾沒有殺人,定然是受了某種不為人知的限製!”


    “正是,我們定要趁這個天賜良機懲惡揚善!對了,還要多虧路姑娘涉險,將他這一致命弱點試出來啊!”


    “好,既如此,有路姑娘之大義在先,咱們豈能示弱?走,一起去!”


    “路姑娘……”


    ……


    路姑娘路姑娘路姑娘。


    這三個字在路梓耳中從未有一刻這般陌生過。她多麽渴望這些人口中的“路姑娘”根本不是她!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才徹底安靜下來。隻剩那個一直坐在她身邊的身影。


    路梓緩緩看向他,似哭似笑道:“是我又錯了嗎?我又錯了,對不對?”


    魏成歎息:“傻丫頭啊……”


    這個在今天第三次聽到的喟歎一瞬間擊垮了她。路梓崩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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