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啟明靜靜等著,卻見那月白色長袍的男子就此沒了動靜,隻盯著那枚黑色戒指,臉色陰晴不定。


    大祭司目光在陸啟明身上轉了轉,忽然和顏悅色地坐過來,嘿嘿笑道:“來來來,咱們再打個商量——等你恢複記憶後,想必還是人的身體用著習慣。你幹脆不要做這隻小鳳凰了,我保證給你捉個最頂級的身體來!”


    陸啟明嘴角抽了抽,這種說法,真是怎麽聽怎麽古怪……等等!陸啟明忽然間有些怔神——什麽叫“人的身體”?莫非他現在不是?


    之前聽這神秘男子絮絮叨叨,陸啟明一直以為他口中的“鳳族”與他們陸氏一族一樣,隻是一個姓氏而已;可是越聽越不對,難不成這“族”竟是“種族”的意思?!他不由想起母親曾說過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想起自己被自家陣法排斥,想起自己的血液竟然能製符……


    越是想,陸啟明的神情越是詭異;就算是以他的接受能力,這種事也未免匪夷所思得過了頭。


    見陸啟明不說話,大祭司就權當他默認,小聲道:“對了,以後若是小蓮花問起來,你可記得說是自願的……”他晃了晃黑色戒指,壞笑道,“你要答應了,裏麵的東西分你一半,否則一會兒都用光了,你也得不了不是?。”


    原來他還是沒有放棄說服自己奪舍別人啊。陸啟明迴過神來,哭笑不得道:“前輩,我就是想,也不會啊……”


    “好生無趣,”大祭司翻了個白眼,再次倒迴搖椅上搖來搖去,悠然笑道:“好吧,都依你。”同時,他抬手打了個響指。


    陸啟明身體一顫,臉色瞬時蒼白起來,整個人搖搖欲墜。方才大祭司為了說話方便,暫時壓製了他傷勢的爆發,此時自是放開了。


    大祭司笑容洋溢,心情好了起來。他站起身,又再次坐迴去,緩緩道:“等等,我現在忽然想起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還沒有說。”


    短短幾個唿吸間,陸啟明已冷汗直冒,苦笑道:“前輩請講。”他算是體會了一把何謂“人在屋簷下”了,挺新鮮。


    大祭司神色鄭重起來,嚴肅道:“你原本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你的那些手段也與我們根本不在一個體係,想必你也隱約意識得到。


    陸啟明點點頭。雖然他尚不清楚“不是這個世界”的準確含義,但他確實發現自己記憶中的很多技巧都與中洲主流的基礎完全不同;包括煉丹和幽泉鏡的使用。


    但同時,這也說明了一點——這個世界還有其他人與他類似。陸啟明有心想細問,卻實在沒有多餘力氣,隻得暫時作罷。


    “這種不同,稍有些眼力的人都能輕易分辨,”大祭司聲音微冷,眯眼道:“除了煉丹,其餘手段,你最好不要在人前用。要是被陌生的人看見了,盡快滅口。”他頓了頓,指了指上麵,不緊不慢笑道:“怎麽樣,上麵那一幫人,用不用我順手幫你處理了?不要錢。”


    陸啟明苦笑,勉強出聲道:“前輩就不要拿我尋開心了。”


    “不著急,不著急,你好好聽我說。”大祭司好似沒有聽出陸啟明的一語雙關,微笑道:“你要記牢,如果以後遇見了武宗的人,千萬要隱藏身份,他們認出你定要趕盡殺絕,我們到時候又不得不救,想想就心累……重要的是,你現在這麽弱,實在太容易死了。”


    陸啟明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武宗”這個詞。


    大祭司斜眼瞟著陸啟明難看的臉色,不屑道:“多大點兒傷!嬌氣。這就是投胎投太好的壞處。”


    陸啟明氣息已然弱到了極點,咬牙恨恨道:“不如你來試試?”


    看見陸啟明不再客氣,大祭司反而笑容更加燦爛,眉毛挑了挑,無辜道:“我可沒有故意看你吃苦頭的意思。”


    陸啟明白眼都懶得翻——誰信!


    “別不信,誰讓你們鳳凰一族不到絕境就激發不了涅槃?”大祭司撇嘴,調笑道:“你這整日享福的大少爺可得珍惜現在、好好適應一下。一會兒你就會知道,現在這點兒難受勁真的連過渡都說不上。”


    陸啟明隻有苦笑——可真是上了賊船了。實際上他現在仍對所謂“涅槃重生”一頭霧水,大祭司之前所說的“傳承記憶”,他可是一點都記不起來。隻是聽這意思,這個過程絲毫比他現在還要艱難些?


    “不行,你可還要再重視些。”大祭司看陸啟明神情,坐正身子沉聲道:“涅槃可不是說笑的。就算這是你們鳳凰一族的天賦能力,能熬過的也不足兩成。你若是在涅槃之火中意識崩潰,那可就連奪舍的幾乎都沒有,直接魂飛魄散,誰都救不了。”


    陸啟明無奈一笑,低聲道:“對我這麽有信心?”


    “那當然。”大祭司又恢複了嬉皮笑臉的模樣,笑道:“你上輩子可是你們那個位麵最頂尖一級的大修,就算沒完全想起來,也總該是心智堅定之輩吧?”


    拖到此時,陸啟明的視線都漸漸模糊,他苦中作樂,斷續問道:“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總得有點好處吧?”


    大祭司哈哈笑道:“放心,我要是鳳族人,我立馬就去死一次涅個槃試試看!隻要能撐過涅槃,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力,都有無盡好處。你若是有本事,試試把涅槃之火納為己用,那可就厲害了……也不知道你的是哪一種火……”


    再之後的話,陸啟明已經聽不清了。他隻覺得有什麽從自己心髒處轟然膨開,一瞬間席卷全身;根本來不及反應,周圍一切都消失了,隻餘他一人在無盡幽暗的空間中。


    “添柴嘍!”大祭司壞壞一笑,從黑色納戒中撤出一個巨大的玉色樹枝,丟向原地坐著的陸啟明。他鬆手時還是完整的形狀,而接觸陸啟明時,已經融成了晶瑩剔透的液體。


    “喲,挺大勁兒呀。”大祭司眯眼看著陸啟明被透明的火焰包裹,身周的一切刹那間盡數湮滅。他一揮手,把熱度限製在了這間密室內;否則按照這溫度發展下去,等涅槃結束,方圓千裏都不要有活物了。


    陸啟明的修為自然不可能做到滅絕千裏,但他引起的涅槃之火卻可以;而越純粹的鳳族血脈,火焰的威力變越大。大祭司嘖嘖讚歎,抱肩在一旁看著。他更加好奇陸啟明的涅槃之火是哪一種。


    透明的火焰漸漸染上一抹淡紅。不出奇。


    紅色一點一點變濃變亮。也沒什麽。


    大祭司看著火焰豔麗、更豔麗、越來越豔麗,他的笑容卻消失了。


    那火焰的紅色已然變成了世間至豔至美之物——豔如以新鮮人血點絳唇的天真少女,美似蒼涼沙場森森白骨的淒絕哀歌。


    下一刻,一朵紅蓮驀地綻放。


    紅蓮是明亮的火,卻比黑夜更暗,比寒冰更冷。


    它汲取了周圍的一切亮與暖;它紮根之處,便是無盡幽冥。


    它紮根在陸啟明的心頭。


    大祭司失態地後退數步,喃喃道:“業火?!”


    他憐憫地看著陸啟明,歎息。


    紅蓮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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