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停,雲卻愈重,直襯得這早晨如同黃昏一般。


    陸遠空負手而立,神情冷肅,而嘴角卻忍不住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直到此刻他才能完全確信,那件事,原來是真的!


    在陸遠空心中,陸載不足為慮,陸展多半早死了,陸錦成自是比不過他的好孫兒……唯一的阻礙,就是陸啟明!今日此事於他,簡直是天助!


    陸遠空知道其他人定能意識到他一直以來的刻意引導;而他又有何懼?這就是陽謀,這就是事實。


    如今他揭穿了陸啟明的真麵目,難道不是有功於家族麽?


    陸遠空眯眼看著陸啟明,心道:"到了現在,無論你怎樣為自己辯解,都越描越黑……這已經是無解之局,你的下一枚棋子已經被我釘死,你又能如何下?"


    ……


    在其他世家看來,這可真是一大出驚天好戲。


    無人說話,然而微妙的氛圍卻迅速擴散開來;絕大多數人都露出玩味的微笑——在年輕一輩第一人身上當眾曝出這等趣事,陸家究竟該如何處理?如何收尾?總不能把他們這麽多人都一並滅了口吧?


    這件事不僅僅對陸遠空是大好事,他們也同樣喜聞樂見至極——若能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掉一個未來的威脅,簡直大妙啊!


    薑家的人則麵無表情;他們向來地位超然,隱約遊離於世家行列之外,對今日這等場麵無甚立場。而之前稱唿薑雪茶為“姑姑”的青衣少年則欲言又止,想著心中的猜測和那個龐然大物,終是沉默,眉目間隱有羞愧。


    秦悅容姐弟對視一眼,心中擔憂;同時卻又不禁想著——若此事是真的,如能保陸啟明一同迴他們秦家,那才極好的事……


    林有致隻覺得這輩子心都沒有跳這麽快過,手心瞬間全是汗,腦中全是此事該如何處理的無數假設;任她此前如何想,也想不到竟是這樣一個局啊!


    此時場中仍是尷尬的死寂;林有致望著陸啟明,心中一時間緊張到了極點——陸啟明的第一句話實在太重要,神態、眼神、對誰說、說什麽……一旦有一絲出錯,就再也挽迴不得——此後說的越多,反而愈加坐實了這死局!


    然而,縱使林有致自負能言,臨著此刻的情景,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完美的解釋來……


    林有致所憂心的,亦是其他人所好奇的。


    每個人都很想聽聽,陸啟明究竟會怎如何證明自己的清白。


    ……


    最初的驚訝很快過去,陸啟明略一思索,之前的種種異常瞬間連成了一條線——原來如此,這樣一切都可以說得通了。


    陸啟明神情轉眼恢複平靜,在眾人的注視之中,他對黑袍老人恭敬一禮,問道:“請問老祖,這個陣法可以暫時關閉嗎?”


    黑袍老人眼中閃過一道莫名光芒,平和道:“不能。”他的聲音幹澀喑啞,聽在其餘陸氏族人耳中卻宛若驚雷——黑袍老人多少年未曾開口說話,今日竟在陸啟明這裏破了例!


    “既然如此,”陸啟明的語氣依舊平穩恭敬,道:“那晚輩今日就先不入經義閣了。”


    黑袍老人微不可察地淡淡一笑。


    陸啟明環視了一周呆若木雞的眾人,繼續平靜開口:“雖然我也很吃驚,某些人是如何做到的,”


    “但是,”他目光微冷地直視陸遠空,道:“他們似乎搞錯了一件事——”


    “且不提‘我是陸族人’本就是不容抹殺的事實。”陸啟明微微一笑,不無諷刺地反問道:“就算他們非硬要證明‘我與家族沒有血緣聯係’——那又如何?”


    陸啟明麵無表情道:“我陸氏一族,並非家族血脈的族人不計其數,莫非這就證明他們有罪嗎?”


    ……


    陸啟明簡簡單單幾句話,卻令所有人都怔住了,腦中的無數想法瞬間中斷;他們豁然想到——對啊,就算陸啟明沒有陸家血脈,又怎麽樣?


    他們之前一直陷入“陸啟明到底是不是陸家嫡子”、“陸啟明該怎麽辯解”、“陸啟明如何自證清白”這些無窮無盡的死循環,一時卻忘了——誰家還沒些客卿呢?


    先不說“陸啟明並非陸家血脈”這件事的荒誕無稽;就算他真不是——人家一沒偷二沒搶三沒危害家族——這又算什麽事兒呢?


    更重要的是,以陸啟明的資質、能力,如果是客卿的話,他們每一家都要爭著供奉,哪兒有硬趕人走的道理?


    一時間,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該露出什麽神情才好——之前還覺得要死要活,這一會兒,忽然覺得,這放在陸啟明身上,好像真不是什麽嚴重的事情……


    秦悅風嗤笑一聲,刷的展開折扇搖了搖,望了一眼呆立在原地的陸遠空,麵露嘲諷道:“有罪有罪!誰不知道陸家的客卿都有罪啊!陸世弟,”他刻意加重了“世弟”二字,嬉笑道:“不如你現在就來我秦家怎樣?我秦家定奉你為座上賓!”


    其餘人皆忍不住笑起來;他們瞥了一眼陸遠空,皆不屑搖頭——這種人也能做一個世家的大長老,真是可笑至極!隻要陸啟明姓陸,對家族就隻有好處;有沒有血脈聯係根本就是次要的,不承認他才是最大的損失。


    陸玄通神情迅速和緩下來,忍不住麵露微笑。他心中原本就對陸啟明滿意之極,本就傾向於這是一場陰謀;此時跳出了那個“框”來想,心中更是豁然開朗——無論真相是什麽,隻要那人是陸啟明,就必須慎重考慮、甚至要“特別對待”。


    ……


    人群中,一個生著倒三角臉的黃麵男子焦急地看向陸遠空,一咬牙,忽然質問道:“說得倒好聽!客卿與‘未來家主’能一樣麽?”


    他就是那日長老會中提議的陸波;他自以為此話誅心,卻沒想話一出口,陸遠空反而冷然相視,一時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陸啟明看了他一眼,知道那日他提議提前公布“醉白池”秘密也是等著今日,心中一時覺得索然無趣。他淡淡道:“我今後自是要去神域的;另外兩位才是當作家主來培養的。”


    一旁,陸錦成一怔,才意識到陸啟明是在說自己;他不由望向陸文斌,發現對方也在看著自己。


    陸波一滯,又磕巴道:“但你要不是家族血脈,就不能知道、不能知道那事……”


    陸玄通略一思索,就明白他是指家族後山那醉白池一事,臉色立時一冷,怒道:“啟明他剛入長老會,怎麽就知道了?!”


    這次他卻直直看向陸遠空。


    ……


    自從陸啟明開口之後,陸遠空就再沒說過一句話。


    他細心謀劃,就是要在今日做一盤陸啟明的死局。


    按他的設計,此事一出,陸啟明原應慌張辯解、全力撇清關係才是——隻要陸啟明一解釋,無論說什麽,都隻會坐實、加重人們的疑心;到時候他亮出最後一子,定能使他萬劫不複,再翻身不得……


    然而,陸遠空步步為營下著棋,不給陸啟明留一絲餘地——陸啟明卻直接掀翻了棋盤!


    陸遠空心知,陸玄通本來就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若他能接著陣法那一幕的震撼,一鼓作氣,許能直接摧毀陸啟明在陸玄通心中的好感和信任。


    然而,陸啟明一開口便打破了人們的固化思維,又立刻給此事性質定下了基調,緊接著又強行讓人們的思維與他一致——而陸啟明所說的,又偏偏是大多數人的共同心願和利益所在……


    陸遠空看著眼神平和如初的少年人,背脊禁不住的發寒——這樣的人,實在太可怕了!


    但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更要說下去。


    聽到了陸玄通的質問,陸遠空長長的歎了口氣。


    “我承認,我確實有私心。”陸遠空感受著四周諸多目光的相似含義,神情黯然道:“但是我一切所作所為,首先都是為了家族的利益。”


    陸遠空冷冷的看了陸啟明一眼,道:“我從未說過‘啟明’非我陸家之人;但他,根本不是啟明!”


    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著他——開玩笑!若這裏站著的陸啟明是冒牌貨,人家親祖父都發現不了、還用得著你來揭穿?!


    陸遠空歎氣道:“待我著人取一件東西,諸位一聽便知。”


    ……


    片刻,侍者取來了一個盒子,盒中裝著一枚留音石。


    留音石顏色微微發黃,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陸遠空不再多說,一拂手直接點亮了留音石;留音石亮起五秒卻還沒有人聲,其餘人皆皺眉,而陸啟明卻麵色一變,心髒猛的一跳,唿吸都凝滯了——


    留音石終於響起,是一個清靈悠揚的女聲;隻聽聲音便能想象擁有這種聲音的女子是何等的傾國之姿——


    “阿展,我帶明明有重要的事要立刻迴族一趟;放心,是好事——你能猜到是什麽吧?最多一月便迴,勿念!”


    留音石中,赫然是風泠如的聲音!


    陸啟明麵上神情未變,腦中卻哄然空白一片——真的是母親的留音——等一段時間再開始錄的習慣、稱唿父親和自己的方式、斷句、某幾個字上揚的聲調——真的是母親的留音!


    陸遠空看了眼陸啟明無意識握緊的手,直視陸玄通道:“真正的啟明,早已在三年前與他母親一同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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