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誰?!”沈灼一字一頓地問。


    “蕭屹。”蕭屹淡聲道。


    他任沈灼拽著他的衣襟,任她死死盯著自己,沒有絲毫的閃躲。


    “嗬,你是不是從來就認為,我既蠢且笨?”沈灼冷笑一聲,然後她更加靠近蕭屹,幾近是貼著蕭屹的耳,薄唇輕啟,吐出一句話來。


    “陛下,你可是覺得,我蠢得很好騙?”


    蕭屹耳尖一麻,整個身子都酥了一半,抱著沈灼的手臂不由緊了緊。


    沈灼說完這一句話,身子向後退了些許,拉開了與蕭屹的距離。她盯著蕭屹的眼神極冷,像是淬了毒的冰。


    聽到沈灼口中吐出“陛下”二字,蕭屹眉眼不動,神色不改,隻垂著眼,安靜地看著她。


    很多事情,沈灼懶得去多想,是因為天塌了總會有人替她頂著,而並非她真的傻。


    元宵夜蕭屹出現在火災的現場,點出東風巷會被燒一事,可以說是巧合,可今日他再一次出現在鄭公佩身亡的現場,就不能再說是巧合。


    世上哪來這麽多巧合!


    月黑風高夜,既無戰事,又無盛典,在一條普通的官道上,竟埋伏有二三十名龍虎衛。幾乎是沈府馬車倒地的一瞬間,人就衝過來救援,沒耽誤到哪怕一刻的工夫,而且還刻地意遮掩身份......此間種種跡象表明,蕭屹是清楚地知道,今日將會發生什麽。


    蕭屹如何能知道鄭公佩會出事的?甚至,他又是如何會知道元宵夜風向會變,大火要燒到東風巷?隻有一個合理的答案,那便是眼前這個男人,和自己一樣,是重來一世之人。他不是十八歲的蕭屹,而是日後已經登基稱帝的那個男人。


    麵對沈灼的質問,蕭屹沉默不答。他的神情,已然證實了沈灼的猜測。


    沈灼隻覺心中血氣上湧,她一抬手,一把拔出發簪,對準蕭屹脖頸,就猛地紮過去。


    “小姐~~~~~~”


    “主上小心!!”


    幾聲驚唿同時響起,幾道黑影瞬間撲過來。


    蕭屹頭微微一側,避過沈灼的攻擊,尖銳的簪尾,貼著他的肌膚一劃而過,留下一道極淺的劃痕。


    蕭屹衝著撲過來的人,抬起一隻手,阻止了眾人的靠近,另一隻手仍穩穩抱著沈灼,沒有放開。


    “都退下。”蕭屹道。


    陸雲猶豫地看了兩人幾眼,還是遵照指令,帶著眾人退後幾步,並將鶯兒強行拉到一邊。


    蕭屹垂目看著懷裏的人,良久,才輕輕地,低低地喚了聲:“嬌嬌......”


    “你閉嘴!”


    沈灼忿然出聲,晶亮的眸子裏,盛滿的是滔天的恨意!


    若麵對的是一無所知,年少時期的蕭屹,沈灼對他,隻會避而遠之,放過他,也放過自己,不讓前世的悲劇再上演。可若麵對的是那個登上皇位,親自下令斬殺沈氏滿門的蕭屹,沈灼心裏就隻有恨,刻骨的恨!


    這也是為什麽,蕭屹早猜到沈灼也是前世迴轉之人時,半點馬腳都不敢露。


    蕭屹生於深宮,長於深宮,父子兄弟之間,親情淡漠,更多的是算計、利用和防備,加之他本人對情感一事本就愚飩,所以他在下令抄斬沈氏滿門時,心裏並無波瀾。就如同他手刃正元帝、蕭承、蕭璋一樣,毫無波瀾。


    蕭屹壓根就沒想,這事會對沈灼造成什麽傷害。他登上帝位,憑的鐵血手腕,其作風強悍,治國嚴於法度,“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


    沈氏叛國,按律當誅九族。他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直到沈灼燒毀了兩人之間的所有東西,一身素衣自請去了冷宮。他才後知後覺,沈灼是真被他傷到,而且可能永遠都不會原諒他。在那一刻,他確實生出一絲了悔意,心想,要是再多查證兩遍,所有的證據都能證明他沒錯,是不是嬌嬌就沒那麽生氣了?


    後來沈灼身死,蕭屹才終於體會到,家對一個人來說,是何其的重要!那是一個人的根,心底的錨,是人一生中最深的牽絆,遠勝於這世上的成功名就,遠勝於他曾看重的一切。


    重來一次,說什麽他也得保全住沈家,隻有這樣,他也才能找迴那個屬於自己的家。


    沈灼收迴握著發簪的手,一把推開蕭屹,然後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她倒沒想過,僅憑一根發簪就能將蕭屹刺死,隻是心中憤懣太多太烈,需要一個出口。


    相較鄭公佩的死亡,蕭屹的重生對沈灼打擊更大。前世那些悲傷和絕望,每日都無法安睡的痛苦,再一次像巨浪般,劈頭蓋臉地朝她湧過來。


    沈灼麵色蒼白地,推開所有人,然後一個人,深一腳淺一腳,腳步踉蹌地向前方走去,孤獨又執拗,竟似要這麽著,一路走迴京都,走迴沈府。


    鶯兒被沈灼的模樣嚇到了,她不知沈灼究竟出了何事,隻跟在沈灼身後直哭,不停地拉著她,喚著她,可沈灼沒有任何迴應。


    主仆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在官道上走了約莫百來步,忽地身後有馬蹄聲響起,然後沈灼腰上一緊,雙腳騰空,下一刻便被人撈到馬背上。


    “放開我!”沈灼劇烈地掙紮。


    “別鬧,我送你迴府。”蕭屹的手,很穩。任沈灼如何捶打掙紮,都將人牢牢扣在懷裏。


    沈灼怎麽也掙脫不開蕭屹的桎梏,心裏那股怨氣恨意,不停發酵膨脹,她不由紅了眼。


    隻見她猛地一扭身,合身撲向蕭屹,衝著他頸部,一口就咬上去,磨著牙,狠狠地不鬆口,仿似恨不能吸其血,噬其肉,生生咬死他!


    蕭屹眉頭都沒皺一下,好像頸部被咬得鮮血直流的人,不是他。他隻緊緊抱著沈灼,催著馬,一路疾馳。


    不到兩炷香的時間,便將沈灼送到了沈府門前。他輕輕地將沈灼放下馬。沈灼帶著滿口的血,頭也不迴地走了。


    蕭屹這時才抬手一抹脖子,滿手都是血。


    其實,蕭屹不想這麽早被沈灼識破身份,誰知還是讓她知道了。不過,似乎也不算壞?終於不用再遮掩躲藏,可以正大光明地抱抱她了。


    蕭屹眼底泛起奇異的光,還雜著絲淡淡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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