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沈灼的棺槨停而不葬的做法,禮部也大為震驚,直唿有違天理人倫,有背祖宗禮法。


    禮部尚書三日內連上三份奏折,直呈禦前,就差本人直接進宮當麵陳詞了。


    蕭屹禦筆朱批了三個大大的“閱”,然後下旨讓禮部尚書去北方治理雪患,即刻啟程。


    “豈有此理!他怎麽能這樣?!不行,你給我讓開,我找他說理去。”


    “虎頭,你冷靜點!”


    離禦書房不遠的迴廊裏,兩個身著褚紅一品大員官袍的人,正毫無形象地相互推搡著。


    其中一個長得黝黑,身材高壯,跟半截鐵塔似的,正滿臉怒容,此人正是勇義侯許皓之。而拽著許皓之衣袍把他往外拖的是他義兄,同為一品侯爺的諸南侯曲墨然。


    整個朝堂裏,敢直戳蕭屹逆鱗的,除了林飛鳳之外,就數脾氣火爆的許皓之。


    在蕭屹還是一個不起眼的皇子時,曲墨然和許皓之便與他相識於微末,三人脾性相投,誌向相近,年紀又相仿,正是少年意氣之時,於是三人便效仿古人,在竹園結義。


    曲墨然年長排行老大,蕭屹居中排行老二,許皓之最小排行老三。


    後來蕭屹在南峽之役時,結識了女扮男裝化名為“林飛”的林飛鳳。蕭屹和她也極為相投,惺惺相惜,於是將其認了四弟。


    此後他們四人,無論在征戰的沙場上,還是在詭譎的朝堂中,都同風雨,共進退,結成了真正的生死之交。


    “冷靜,我冷靜個球!他喜歡四妹,要立四妹為皇後,我沒意見,但是他不讓二嫂下葬,這算怎麽迴事?!”許皓之怒氣正甚。


    “我不管,就算今天他要砍我的頭,我也要讓二嫂入土為安!”


    “陛下這麽做,自有他的道理。”曲墨然死死拉住許皓之,別看他長得一副白麵書生文士的模樣,但其武力值卻高於許皓之。


    曲墨然不說還罷,一提這茬兒許皓之更是火冒三丈,隻見他銅眼一瞪,怒道:“我呸!二嫂被貶冷宮的時候,你也是這樣說。”


    “你說二嫂心思簡單,不擅與人內鬥,進冷宮到能讓她遠離是非,不見得是壞事。結果呢?結果是二嫂燒死在冷宮,就連小石頭也生死未卜!”


    “是,二嫂是不如四妹會領軍打仗,會出謀劃策,也不如四妹討你們喜歡,但二嫂對兄弟們掏心掏肺,哪一點對不起大家了?!”


    “你我多次受傷,都是二嫂費心看顧的。你被人誣告,是二嫂讓沈家出麵保你的,我窮得吃不起飯,是二嫂送的米麵,就是我媳婦,那也是二嫂替我張羅的!”


    “姓曲的,你能昧良心,我可昧不了!”


    沈灼飄在半空中,看著兩人爭吵,眼眶不禁一陣酸澀。原來,不是所有人都是白眼狼。很多事,時間太久遠,她根本記不得,卻有人珍之重之地放在心上。


    “蓬”一聲,曲墨然一拳砸在許皓之腹部。


    “你要想送死,你就去。”曲墨然憤然鬆開手,瞪著許皓之。


    “去就去,老子還會怕死?!”許皓之同樣地瞪迴去。說罷,他大踏步地往禦書房去。


    曲墨然文武雙修,多智近妖。他攔著許皓之,多半此去真有危險。沈灼心裏一急,忙飄起來跟在許皓之身後。


    快到禦書房正門時,沈灼眼角餘光突然瞄到一張熟悉的臉。雖然對方刻意低頭掩藏,但哪怕隻是一眼,沈灼也能認出對方,蕭瑋!


    沈灼大驚,他不是早就離開皇宮了?怎麽又出現在這裏,還穿著一身太監服?!


    沈灼駭得神魂都快散了。她立即棄了許皓之,往蕭瑋那處飄去。誰知蕭瑋兩穿三拐,沈灼竟然把人跟丟了。


    正當沈灼急得像無頭蒼蠅一樣滿皇宮亂飄時,許皓之讓蕭屹一腳從禦書房裏踹了出來。


    “滾。”蕭屹眉眼冷厲,聲音隱隱含著戾氣。


    “你要不讓二嫂安葬,我就自己去扛了棺木,把她風光大葬了!”許皓之梗著脖子怒視著蕭屹。


    “你敢!”蕭屹眼鋒一淩,殺氣陡然。


    “我有何......唔......”


    許皓之的話還沒說完,就讓曲墨然從身後捂住嘴,並點了他的軟筋穴。隨後把他交給兩個禁軍拖走了。


    “陛下請放心,臣會看好他的。”曲墨然對蕭屹行了個大禮。


    蕭屹沒說話,隻揮了揮手,神色中顯出一絲疲憊。


    曲墨然轉身告退時,身後傳來蕭屹輕淡悵然的聲音。


    “葬了,人就沒了。”


    曲墨然腳步一頓,但沒有迴頭,身形隻緩了緩,便仍往外走去。


    “當你默許那把火燒起來的時候,人就已經沒了。”曲墨然心裏輕聲一歎。


    皇後的封冊典禮選在年節的前一天,盛大而隆重。


    百名披甲衛士與宮廷禮儀侍從分列在宮門兩側。吉時一到,整個宮殿上空響起悠揚而恢弘的鍾聲,緊接著大殿內奏起莊嚴的禮樂,百官身著官服緩緩步入正殿。


    蕭屹著一身玄黑赤金繡龍的袞冕服端坐在龍椅上。


    禮樂聲中,林飛鳳身著一身黑底描金的赤霞鳳袍,頭戴赤金點翠鳳冠,一步步走上殿前八十一步天階。高貴隆重的服飾絲毫壓不住林飛鳳臉上張揚穠豔的容色。


    她一踏入大殿,禮官便高聲唱諾:“拜~~”於是殿內百官齊齊跪拜,對她行九叩大禮。


    林飛鳳穿過百官,麵帶微笑,走向那至高王座上的男人,她的夫君。


    原來,這就是封後大典呀。沈灼披頭散發地飄在大殿半空中,注視著這一切,說不上是不甘,是羨慕,還是悵惘。


    林飛鳳踏上禦台,蕭屹起身,向她伸出手。林飛鳳矜持地著將手搭在蕭屹掌上。


    沈灼的目光突然凝在林飛鳳手腕處,那裏佩戴著一個白玉鐲。


    玉鐲做工並不精細,隻玉質晶潤細膩,堪為極品,但也僅此而已。此等品質的玉鐲遠不該出現在一國之母的手上,更不該出現在如此盛隆的封後大典上。


    沈灼不錯眼地盯著白玉鐲,眼裏一陣刺痛襲來,似要流出血淚來,心口處像被紮破個大洞,冰冷的風唿嘯吹過。


    “啪噠”一聲,她心底最深,最隱秘之處,某樣東西碎裂了。


    在天盛王朝的婚嫁中,有一個很重要的習俗,就是在婚禮上新娘要佩戴婆婆親手送出的手鐲。手鐲越貴重,越能顯出夫家對新娘的尊重和重視。


    蕭屹的母妃去世得早,他是被抱養在德妃膝下長大的。當年蕭屹和沈灼成婚時,德妃也曾送過一對極品翡翠手鐲。


    但婚禮當天,沈灼並沒戴那對翡翠手鐲,而是戴了對不起眼的白玉鐲,正是林飛鳳腕上這對。


    這白玉鐲確實非名品,可卻是蕭屹花了一個月時間,親手磨製而成。沈灼記得蕭屹拿著玉鐲對她說:“別人有的,你也要有。母妃雖不在了,但我可以代母妃送。”


    沈灼至今仍記得自己當時的癡傻模樣,整天捧著白玉鐲一個勁兒傻笑,視之若珍寶。此後十幾年,更是片刻不離身,哪怕是進了冷宮,她一身布衣,釵飾全除,這對鐲子她卻一直戴著,至死都戴著。


    她曾以為這是蕭屹對她不宣於口的情意。


    結果,到頭來這鐲子並非是給她的,而是給他新婦的。相識十六年,相伴十二年,他心裏可曾有過她沈灼半分?


    禮官開始宣讀立後的詔書。


    沈灼本已鼓動起的衣袍,四散紛飛狀如厲鬼的頭發,突然就偃旗息鼓下來。之前想裝神弄鬼大鬧典禮現場的想法,一瞬間煙消雲散了。


    她這是做什麽呢?活著時,使盡渾身解數都沒能得到蕭屹一絲眷顧,又何必死後再來自取其辱。


    一切的付出,都是她一廂情願,都是她自以為是。


    一時間,沈灼心灰意冷,她遠遠地看著高台上並肩而立的兩人,一個霸氣犀利,一個自信張揚,十分般配。


    如果當初不是她逼著蕭屹娶自己,是不是沈家就還在?是不是蕭屹也能更早與林飛鳳雙宿雙飛?


    所有的苦果,皆因自己一念妄想。


    沈灼閉上眼。也許,讓她死無葬身之地,成為天地間一抹遊魂,不入輪迴,正是對她任性妄為的懲罰。


    這樣也好。


    沈灼心緒漸平,待她再次睜開眼,眼底已是一片沉靜,寂然無波。痛苦,不甘,憤怒和怨恨,像遊絲般慢慢從她神魂中抽離。


    沈灼突然覺四肢百骸有暖意襲來,身子似乎變得越來越輕盈。她低頭打量,發現自己的魂體正慢慢消散。


    遠處隱隱有莊嚴古樸的鍾聲傳來,殿外的藍天白雲間似泛起層金光。


    在這一刻,沈灼終於明白,原來往生,不是要入土為安,而是要放下執念。原來到了這一刻,自己才是真正放下了。


    沈灼任柔和的暖意包裹著自己緩緩上升。


    如果有來生,希望自己再也不要一廂情願,也別再遇上蕭屹那樣的人。


    “禮成~~~~”禮官高聲唱諾。


    “師傅,為什麽拘魂使不收了剛才的遊魂?”


    大殿外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個道士,一老一小,皆穿著葛袍。殿內外百官和眾侍衛對兩人仿若視而不見,像是這兩人隱了身般。


    “聖武帝一統亞古大陸,又開創了元景盛世,是有大功德的人。他會位列人皇,所以他的執念,上蒼自然會給一絲機緣。”


    “師傅,難道不是怕聖武帝瘋起來會大鬧輪迴之境嗎?”


    老道士嗬嗬捋胡一笑。


    “隱靈山不錯,你我師徒二人便在那裏修行一兩百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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