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第三個問題?”宋旌雲疑惑。


    “我本以為這裏隻是在玩家進入後時間流速才會變化,其他時間和人類世界一樣。因為陸筱年一批人確實是我六年前遇到的,和地圖內節點吻合。但現在……”


    權珩沉吟道:“恐怕「六年前」這個時間點前,時間是不對等的。”


    “怎麽個……不對等?”


    權珩搖搖頭:“不能確定。”


    宋旌雲看向銜環,後者茫然地搖頭。


    她已經太久沒有去過外麵了,根本解答不了這個問題。


    “我答應莫秀月要把念歸帶出去,”權珩突然道,“但這樣「玉京北鬥」就會殘缺……我從不違背交易,「玉京北鬥」和我無緣。”


    權珩將玉佩放迴銜環手中,沒有半分不舍,平靜道:


    “留給你做念想吧。”


    “什麽……?”銜環愣住,“你真的不要「玉京北鬥」嗎?”


    權珩頷首:“我很少借助外力,平替品或許很困難,但不會沒有。”


    “可是——”


    “秀月!!”


    身後一聲吼,幾人猛地迴頭。


    隻見馬克長滿倒刺的手臂貫穿莫秀月肺部,又猛地將她拋甩,血液噴濺而出!


    林山姑嘶吼,和困獸之爭的馬克扭打在內,餘光見權珩等人要向前,立刻怒道:


    “不許插手!外鄉人!這是我們的仇恨,我要親手解決!”


    她說完,不管馬克怎麽掙紮撕咬,甚至剝捅進她的心髒。


    林山姑也分毫不讓,隻管狠狠掐住強盜的脖頸。


    “馬克,你殺了我們無數次,妄圖用你卑劣的文明來踐踏我們的靈魂,真是惡心。”


    “你說我執迷不悟,困獸之爭,但其實你才是最執迷不悟的那個!我們為自己的土地而戰,而你背井離鄉遠離自己的家鄉來侵略,這麽多年早就沒了故土的牽掛,你最可悲!”


    “雁來古鎮170口人,在1860年10月20日全部戰死,無人投降。我們就是在告訴你——”


    林山姑猛地提聲,渾身腫脹,像是血液沸騰,凝聚的汙染與毒素如同倒計時的炸藥。


    “我等炎黃子孫,寧死——不淪苟且!”


    嘭!


    “啊啊啊——!!”


    林山姑身爆體裂,腐蝕性的汙染血液將馬克包裹,用性命換一場痛快。


    酣暢淋漓的大笑,與痛不欲生的慘叫混響,一齊泯滅。


    “山姑呀姨!阿姊!”


    樓上的念歸哭出聲,本來怔怔的銜環忙跑上樓。


    權珩走到莫秀月身旁,小心扶起她。


    胸腔的大洞足有兩個拳頭大,就是不會醫術也知道無法搶救。


    “謝謝。”權珩道。


    “謝……什麽?”莫秀月看她,艱難道。


    “謝謝你幫我,但除此外,”權珩頓了頓,“這是我們所有後人,欠你的一句感謝。”


    “我隻是守護我的家鄉,不需要感謝……咳咳咳……”莫秀月咳嗆,突然道,“有糖嗎?”


    權珩輕輕搖頭:“抱歉。”


    “沒關係……”莫秀月略帶失落,又笑了笑,“對了,你知道為什麽,我沒有變成那樣嗎?”


    權珩當然知道。


    因為那個樣子不好看,莫秀月覺得不好看,她不想讓權珩看見。


    但權珩卻沒有迴答,隻是看著莫秀月,平靜地像月下沒有波紋的水麵。


    “……你就是個騙子。”


    莫秀月的笑沒了,她的唇角抵不住地被下扯,難過像是霧。


    那是她心裏不甘的眼,那是一汪不願意幹涸的泉。


    靠得近了,即使不見淚水,也氤氳著那麽難過的潮濕。


    “你明明知道……那棵……那棵佛前樹,那些葉子。”


    她想扯動權珩的袖角,可她沒有力氣。


    “算了……”責怪也無力。


    就像她的思念,很輕,像落葉無聲墜落,但這份思念又很重,落了佛前秋葉滿山。


    宋旌雲看的皺緊眉,雲裏霧裏。


    但權珩依舊沒有說話,像是懂,又像是不懂,任由莫秀月打謎語似的又哭又笑,撒癔症似的神神叨叨,又頹廢落寞。


    “你……會為我難過嗎?”


    “會。”權珩道。


    “那就,別為我難過。”莫秀月笑起來,這次卻落了淚,“土地是我們的母親,我要迴媽媽那了,你應該……咳咳……為我高興。”


    “銜環姐姐!阿姊!!”


    念歸的哭聲更甚,拔高到一定又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昏倒。


    宋旌雲立刻上樓,他能看到的,無外乎是自殺的銜環。


    “你……多好的算盤啊!”莫秀月啞然失笑,“你怎麽可能放棄「玉京北鬥」!”


    “你說的選擇,不過是在逼銜環自戕啊!你明明知道銜環會為了讓念歸活,就用自己補上殘缺的那部分魂魄!我要是不死,你也會想辦法殺了我吧!我就隻是你的一枚「釘子」!你……你——”


    莫秀月淚流滿麵,攥緊她的袖口,沙啞著聲音心疼道:


    “你……多累啊。”


    ……什麽?


    權珩搖頭,終於歎了口氣,總是淡然的神情裂出一絲疑惑,情真意切地歎息: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她隻知道莫秀月對她一開始的信任太離奇,絕對有隱情。


    所以一直配合著套話,但說到現在,根本摸不出個頭緒。


    好像麵前一片大霧,她晃著小船搖晃向前,但根本不知道何處是「港口」,是「岸」。


    她窺不見方向。


    “什麽……?”


    莫秀月怔愣,仔細看權珩的眼睛,顫唇苦笑,“你……你是這樣讓自己前進的嗎?原來如此……我也不能說,沒說出口就會死的……你要自己去找答案咳咳咳!!”


    她突然開始咳嗆,嗆的滿身是血。


    手指卻在權珩扶住她的時候上移,撫摸過權珩手腕上的十八子,用力一攥又鬆開。


    權珩神色微動。


    “你的目的……達到了。”


    莫秀月再度抓住權珩的右臂,她太痛了,被打穿的肺部像廢棄的風箱,隻有斷續的喘息,每一句都竭盡全力,“瑰葭山後……是歸家路,你……帶念歸走。”


    “好。”權珩點頭應了。


    “還有銜環……不要讓她碎在外麵,”莫秀月道,“帶她迴家。”


    “我帶你迴家。”


    “不……”


    莫秀月輕輕搖頭,眼淚順著麵頰滑落,她笑起來,在光裏破碎。


    “你……代我迴家吧。”


    權珩看向右臂紅綢,低聲問:“你要看嗎?”


    “向前走,別迴頭。”莫秀月卻答非所問,氣若遊絲,“前麵才有光,你想要的答案,都在前方——走吧,讓我看著你走。”


    權珩起身,看向宋旌雲。


    “碎了。”宋旌雲把手中碎裂的玉佩遞給權珩,“念歸消失了,銜環也不在,隻有這塊玉佩。”


    權珩收好:“等出去。”


    二人離去,等靠近瑰葭山時,權珩轉身,抬手掀起獵獵紅幕。


    像穿過血淚與歲月的長河,頃刻橫貫萬裏,輝煌與堅毅磅礴而出。鮮紅隨風而舞,與這方大地上唿嘯而來的風繾綣纏綿。


    距離太遠了,常人哪裏會看到?


    但莫秀月卻笑起來,她看見了紅幕,偏身又看向遙遠山間。


    萬千光輝墜落巨山佛窟,恍惚間是故土看遊子的目光,是大地母親的微笑。


    那是溫柔,又厚重的一點弧度。


    “莫秀月,莫要鏽住我的月光……”


    【莫秀月】低笑,垂眸落淚。


    “都迴去了,但我也好想看看……我的故鄉……”


    看她愛的故鄉,背負著苦難的曆史,走向輝煌的明日。


    【叮咚!恭喜您完成鬼牌任務!達成“殺死遊戲”成就,本地圖永久消散。】


    世界開始崩塌。


    「玉京北鬥」的複原,不需要【莫秀月】死亡的魂魄。


    “鏽月照耀黑海波浪,風暴斬斷大地脊梁,命運歌頌皇帝聖德,北鬥四紀九星涅盤……”


    她輕哼著歌,靠著牆壁疲憊地撐著眼,看天際光芒緩緩靠近,靠近……


    “我……是一個合格的戰士嗎?領袖……你要……往前走啊……”


    聲音沉寂,唿吸停滯,光凝在指尖前的分寸處——


    她消逝在黎明到來的曙光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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