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秋水踏入鍾府,一片死寂之氣籠罩。


    高牆深院內,樹木蕭瑟,落葉隨風起舞,管事仆人們一個個神色懨懨,低垂著腫脹的眼皮。


    天空烏雲密布,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悲劇奏響哀歌。


    鍾贇之躺在病榻上,麵色蠟黃,氣息奄奄。


    杭秋水走到床前,目光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輕聲說道,“馮越叛變,勾結忠勇侯,太子在陽城遇二十萬駐軍伏擊……已經……戰死了。”


    這句話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激起層層漣漪。


    鍾贇之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驚愕,眼前陡然一黑,仿佛整個天都塌了下來。


    “太子……太子他……”他直挺挺躺在榻上,低喃啜泣的聲音斷斷續續。想起那個光風霽月,鋒芒內斂的男子,咳得喘不過氣的胸口鑽心地陣陣發疼,渾濁灰蒙的眼睛溢出淚光。


    “東陵……東陵完了……天要亡我東陵啊!”


    嘶啞悲鳴,無盡悲痛下,他緩緩抬起手,啞著聲道,“來人,快……快替我換朝服……”


    杭秋水麵容一滯,虛扶住他的手,“老師,您都這樣了,還要上朝”


    “太子戰死,朝堂將亂,太子臨行前,將朝政托付於我……此時此刻,我必不能……不能躺在這裏等死……”


    就算被人抬著,他也要上朝!


    他艱難地說完這句話,整個胸口劇烈起伏,喘息不止。


    “好好,那老師先喝口水,我來伺候您換衣服。”杭秋水拿起一旁的水壺,為鍾贇之倒了一杯水,托高他的頭,小心翼翼喂了一口。


    鍾贇之看著眼前謙卑恭謹的人,拍了拍他的手背。


    他遞來的水,是清澈透明的液體,無色無味。


    又啜一口,鍾贇之感覺火辣辣的嗓子好了些。


    “其實,有你在,為師也沒什麽不放心的……就是唐延年紀輕,平步青雲,又掌著兵權,我怕他衝動……太子妃雖有謀略,終究還是女子之身……事到如今,隻能從年幼的皇子中選出一個,暫時掛著虛名……絕不能,絕不能讓祁天威趁機重掌朝政……”


    鍾贇之的臉色越發蒼白,病情似乎急轉直下,唿吸變得越發微弱。


    杭秋水的手微微顫抖,將水杯遞到鍾贇之唇邊,“老師放心,人選我已經定好了,絕不會讓祁天威趁機迴宮,再生事端。”


    他就著杭秋水的手,又抿了一口水,忽然,似覺有些奇怪,褶皺的眼皮艱難抬起,露出渾濁的老眼,“定好”


    杭秋水靜靜地站在床邊,看著這位曾經權傾朝野的肱骨老臣在病痛中掙紮,聲音依舊平靜,“是啊,定好了,七皇子。”


    鍾贇之一怔,有些不解。


    七皇子在學識上向來不出眾,再加上生母玉嬪娘家身份低微,平日裏雖然低調,卻教會七皇子不少賣乖討巧之術。


    儲君之位,不論怎麽選,也輪不到七皇子祁談身上。


    “為什……”心中的疑惑還沒來得及問出口,頓覺心髒一陣劇烈絞痛。


    鍾贇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身體開始劇烈顫抖。


    鍾贇之仿佛明白了什麽,目露震驚望著杭秋水,眼中充滿了不解和憤怒。


    “你……你……”他嘴巴張開,喉間發出嗚咽,一側頭,水口流了下來,卻是瞪大眼睛,仿佛隻想求一個答案。


    杭秋水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還拿出一塊手帕,輕輕地替他拭了拭嘴角的口水漬。


    秋風蕭瑟,夾雜著驟雨打濕窗戶,拂動床幔紗簾。


    杭秋水的手停滯在他嘴邊,感受他喘息聲漸深漸重,唿吸也越來越微弱。


    終於在他的生命即將流逝,猩紅瞳仁逐漸渙散的時候,慢條斯理開了口。


    “學生原是想讓您壽終正寢的。可是,您用了左傾顏的藥,非要苟延殘喘至今,學生實在是等不及了……”


    看著他灰敗枯槁的臉,杭秋水尾音化作一聲長歎,“老師,如有來世,我投胎在您膝下,一輩子孝敬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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