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裏下了驟雨,夜間山穀裏多了一抹雨後的泥土腥氣。


    與日間的熙攘相比,深夜沉寂,皎月隨雲流動,忽明忽暗。


    北境的瘟疫得到了控製,趁虛而入的北戎賊寇也被驅逐,多日以來一直懸浮不安的心情,到這萬籟俱寂的一刻,才算真正寧靜安定下來。


    葉輕斜倚在榻上看書,窗柩突然被扔來的一顆石子打中,紙窗應聲破了個洞,石子砸在阿諾頭上,疼得他齜牙咧嘴跳起來,朝著外頭怒罵,“大半夜哪個小屁孩搞事情!”


    揉著腦袋一迴頭,卻見葉輕掀被而起,還未開口,就聽葉輕道,“你睡吧,我出去一趟。”


    這些年早習慣了自家世子神龍見首不見尾,阿諾打了個哈欠,倒頭就睡。


    葉輕推門而出,一個重物朝他砸了過來。


    他抬手接住,是一個未開封的酒壺。


    毫無意外抬眼,就見開陽和天權一人拎著一個酒壺半掛在遠處一棵低矮的老茶樹上。


    “三哥,別來無恙。”天權朝他舉了舉酒壺,放到唇邊輕啜了一口。


    葉輕輕歎了口氣,點足掠向兩人對麵的樹上。


    一時間,熟悉的兄弟三人相對無言,葉輕撕開酒壺封口,先幹為敬。


    喝了酒定神一看,才發現樹下還綁著一個人。借著月光隱隱能看出,那正是為了掩護黑袍逃脫失手被俘的黑刀護衛,據說叫雲溪。


    他看起來氣息孱弱,像是被喂了軟筋散。


    仿佛看穿了葉輕心中疑惑,天權主動開口,“主子說這人跟黑袍關係非同一般,不能大意,隻能走哪兒都帶著。”


    葉輕對雲溪不感興趣,反是掃了黑著臉格外安靜的開陽一眼,“平日裏吵死人的麻雀不叫了,倒叫人有些不習慣。”


    開陽立馬瞪了過去,手也按在劍柄上,“是不是想打架?”


    葉輕嗤笑,“你打得贏我嗎?”


    “試試!”


    天權用手腕上的鐵環敲了敲樹幹,“算了吧你們,喝酒就喝酒,幹架等明天,別礙著老子的眼。”


    葉輕目光掃過他那形單影隻的鐵環,“玄鐵手環都能被人劈斷?”


    “黑袍的刀法不簡單。而且我感覺他身上還有傷,要是全盛時期,弟弟我怕是沒命迴來。”


    說話的時候,幾人都時不時地看向沉默的黑刀護衛,卻發現不管他們說什麽,那人總是麵無表情,情緒毫無波瀾起伏,明明睜著眼睛,卻像是耳塞目閉一般。


    “他身上的這把刀,也是玄鐵所製。”這時,天樞被搖光攙扶著走過來,手上正拿著雲溪的黑刀,顯然已經研究過幾遍了。


    雲溪不以為意掃了他手上的黑刀一眼,垂下眼瞼,閉目養神。


    搖光看到難得現身的葉輕,忍不住調侃,“今兒可真是個好日子。”


    葉輕聞言,朝她舉了舉手中的酒壺。


    搖光了然,又看向麵色不虞的開陽,雙手叉腰罵道,“你把人家杭二氣哭了,還擱這兒鬧什麽狗脾氣?快點跟人家道歉去!”


    此話一出,幾人紛紛一副吃了大瓜的模樣,葉輕勾唇,“喲,原來是情債?”


    開陽本來就一肚子火,被他一激差點暴走,“情你個鬼,還不都怪搖光,明知我跟主子換了房間,還非得把她叫到房裏來換藥,我還以為她是故意勾——”


    搖光眨眨眼打斷他,“主子叫我把人喊來的時候,可沒說要跟你換房間,左大小姐似乎也不知道。”


    開陽聞言猛地抬頭,“主子沒說?”


    瞬間,開陽心裏仿佛明白了什麽,腦袋緩緩地歪靠在樹幹上,“主子這是把我往死裏坑啊……”


    為了讓左大小姐吃醋,就非得犧牲他不可?


    他到底是什麽時候得罪主子的!?


    天樞早已聽說了開陽和杭雪柔白日裏發生的事,板起臉道,“你小子別廢話,明天正兒八經去跟人家杭二小姐道個歉,不許再給燼王府丟人。”


    這話便是告訴他,主子就是坑,他也得乖乖受著。


    開陽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幾人紛紛忍俊不禁,似乎也才發現,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夜這般心平氣和聚在一起說話談笑了。


    天權又扔了兩個酒壺下來給天樞和搖光,天樞撕開封口放到嘴邊,卻被搖光一把搶下,嗔怒道,“你還想喝酒?要不要命了?”


    天樞啞然,“不喝就不喝。”


    話落,看著她將自己碰過一口的酒壺拿到嘴邊,咕嚕咕嚕喝起來,天樞的麵色幾不可見變得暗紅。


    一抬眼,卻撞見幾人訕笑的臉。


    天權突然想起什麽,舉起酒壺道,“恭喜啊瑤妹。”


    搖光抬袖蹭去唇邊的酒漬,一臉莫名詫然道,“恭喜什麽?”


    開陽和天權卻是笑笑不說話。


    天樞眼神瞬間晦暗不明,葉輕則是疑惑地睨了開陽一眼。


    開陽難得好心,小聲給他解惑,“主子說迴京之後要替瑤妹和凜羽辦喜事。”


    “噗!”


    葉輕嘴裏含著的半口酒直接噴了出來。


    “凜羽和搖光?”葉輕忍不住擰眉。


    祁燼怕不是眼睛有毛病?


    這般想著,他洞若觀火的目光落到天樞晦澀的麵容上,緩緩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說曹操曹操到。


    “喲,今晚人這麽齊呢。”


    凜羽陪著左傾顏去看望慕老太君迴來,一眼看到七星令主們齊聚一堂。


    眾人眼神齊刷刷看向他,什麽樣的目光都有。


    其中最叫他膽戰心驚的,就是天樞那雙狼王一般淩厲的眸子,跟要吃生吞活剝了他似的。


    凜羽有些怯場地撓了撓頭發,往左傾顏身後躲,“我們路過而已,你們繼續。”


    “你們也過來喝點吧!”搖光在慕青苑的時候跟凜羽挺聊得來,大大咧咧邀請他們加入,將手上多出的一瓶扔給他,又看著左傾顏,“大小姐能喝嗎?”


    左傾顏剛從慕老太君那迴來,還沉浸在慕老太君病重的悲傷中,一時倒沒發現幾人之間的氣氛有些詭異。


    眼角掃到樹下被反綁的雲溪時,她瞳孔微微一縮。


    但是很快,她若無其事地坐到搖光身邊,搖頭強笑道,“我就不喝了。”


    凜羽卻是受寵若驚接過,拉開封口就要坐到搖光身邊,瞬間觸及天樞危險的眼神,臀下自覺地往外挪了挪,隨即歎道,“多謝瑤大夫,好香的酒!”


    葉輕見狀垂眸,輕啜了一口酒,掩飾著眼底的笑意闌珊。


    忽然,他笑意一滯。


    隻見山茶樹下,祁燼負手走來。


    一身如雪衣袍帶著清洌無垠的氣息,目光卻是遠遠地鎖在麵容惆悵的左傾顏臉上。


    開陽也同時看到了他,揚聲喊道,“主子,快過來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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