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正廳內。


    被迫退到角落的賓客們一個個默不作聲,靜靜看著坐在主位上巍然不動的林相。


    管事立在身後,伺候他服下護心的藥丸,抬手為他拍背順氣。


    “相爺,出事了!”


    好不容易,胸口的陣陣悶痛有所緩解,他籲了口氣,就見一個侍衛匆匆跑了進來。


    乍聞在定國侯府離奇“失蹤”的那批兵甲火藥出現在林詡風院裏,他瞳孔猛縮,剛剛平複的心口又開始劇烈起伏。


    “相爺!”管家急喊一聲,引來不遠處一眾賓客的矚目。


    林錦抬手製止了他,臉色卻很是難看。


    管事張了張嘴,終究忍住沒再多說什麽,隻是擔憂地看著他。他跟在相爺身邊幾十年,還未曾見過英明睿智的相爺被人逼到如此境地!


    四周靜謐無聲。


    林錦喘著粗氣,雙目之中精光乍現,凝滿寒霜。


    他萬萬想不到,僅靠著左傾顏一介女流拚死撐著的定國侯府,還有力氣反擊!


    而且,這一擊來得又快又準,讓人猝不及防。


    有時候他幾乎要懷疑,左傾顏這丫頭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神力?!


    “相爺,請盡快決斷。”管事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林錦緩緩閉眼,雙拳攥緊複又鬆開。


    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瞻前顧後,多方思慮了。


    這一戰必須要速戰速決,處置得越快,知道的人越少,林家就越安全。他必須要將此役的主導權,牢牢握在手心!


    既然譚仲廷想當這出頭鳥,那就別怪他心狠手辣了。


    剛好這京兆府多年未曾清理,枯枝爛葉頗多,便借此機會替皇上好好修剪一番。


    林錦眸中迸出陰狠厲色。


    他的手指朝管事輕勾。


    見他湊過臉來,林錦裹挾著寒霜的眸子微斂,意味深長開口。


    “召集弩衛,送譚大人一程。”


    管事屏息半晌,恭聲應下。


    “是,相爺。”


    ……


    衛鳶捧著在恆園搜到的“家書”匆匆入宮,很快得了皇帝召見。


    一雙龍目掃過泛黃信箋上的一字一句,神色變幻不斷。


    從一開始在心裏惱罵林詡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到最後麵色全然陰沉,不置一詞。


    熟悉皇帝的衛鳶知道,林家要遭殃了。


    就算今日皇帝為了製衡定國侯府忍下心中疑竇,但這封“家書”就像一顆種子,總有一日會在這位多疑的帝王心裏生根發芽,逐漸蠶食林家這棵參天大樹的養分。


    直到君臣信任磨盡,樹倒猢猻散。


    “皇上,燼王殿下求見。”殿內伺候的喜新慣會察言觀色,知道此刻龍顏不悅,說話都是戰戰兢兢。


    “不見!”


    “可是燼王殿下說,北境瓊丹一案,有眉目了。”


    北境瓊丹的來源,是皇帝近來的心結,為著這事,已經連著兩三個月不曾真正安睡,也唯有在眷棠宮夜宿是時候,能睡得舒坦些。


    這也是喜新不得不冒著掉腦袋的風險進殿通傳的原因。


    衛鳶聞言也是頗為意外,不禁對祁燼的心機和手腕再一次刮目相看。


    他忍不住抬眸,果然看見皇帝神色驟變,夾帶的威嚴的聲音傳來,“讓他進來說話!”


    祁燼步履從容走進來,將一封狀紙呈了上去。


    “父皇,據祁皓親筆供述,北境瓊丹和長絨絮,都來自同一個人。”


    皇帝龍目微眯,“你是想說林詡風?”


    祁燼抬眸肅然道,“是祁皓說的,不是兒臣。”


    皇帝目露懷疑,“祁皓在樞密院詔獄受盡百般酷刑都沒有招供,怎麽衛鳶剛拿到這些信,他這麽巧便招了?”


    “信?”祁燼聞言一臉愣然,看向衛鳶道,\"什麽信?\"


    衛鳶輕咳一聲,言簡意賅道,“早上搜定國侯府找到的,定國候寫給老侯爺的親筆家書,說偷襲軍營被俘虜的西秦將領招供,說林相早與西秦有勾結……”


    “父皇為何要搜定國侯府!?”


    果不其然,祁燼臉色大變,眸子裏迸出寒霜,語中甚至帶著質問。


    皇帝被他問得有些心虛,重重哼了聲,斥道,“放肆!”


    祁燼毫不收斂,沉眉怒道,“父皇,林家父子倆對外勾結西秦暗通北戎,對內不斷挑撥父皇與定國侯君臣關係,其目的不外乎就是想要染指安淩軍兵權!”


    “如今鐵證如山,父皇卻仍對他們深信不疑,難道非要等到他們攪亂邊境安寧,西秦北戎趁虛而入,東陵大好河山落入敵手,父皇才願意相信眼前的一切嗎?”


    此言一出,皇帝當即暴怒,一個墨硯照著祁燼的方向砸了過去——


    “祁燼,你放肆!!”


    殿中眾人惶惶跪下。


    祁燼也猛地屈膝跪地,恰好避開了飛來的黑色墨硯。


    砰一聲,墨硯砸在身後的白玉雕柱上,黑墨潑灑,墨汁順著玉柱淌下,半滴也沒能沾到祁燼如雪的白袍。


    衛鳶將他的從容收進眼底,暗暗翻了個白眼。


    丫的真能裝!


    “父皇,林家一定還藏著見不得人的兵甲火藥,他們謀逆之心昭然若揭,父皇若是不信,可讓衛統領隨我走一趟相府,兒臣願拿項上人頭作保!”


    “胡鬧,今日林家辦喜事,還是朕賜的婚,堂堂一品大員的府邸你無緣無故說搜就搜?”


    祁燼眼皮一掀,“兩府聯姻,定國侯府搜得,相府怎就搜不得?”


    皇帝一噎,掃了垂眸裝死的衛鳶一眼,惱羞成怒道,“那是有人密告!”


    他連忙拿起案前的杯盞,猛喝了幾口,掩飾眼底的心虛。


    “皇上,大事不好了!”


    這時,喜新腳步慌亂地跑來進來,皇帝的視線一落到他身上,就聽他顫著聲道,“京兆尹府譚大人接到密告,今夜帶人圍了林相府,說要強行搜查林大公子的院子,隨後兩邊起了衝突,林家的人還打傷了幾個衙役!”


    “什麽密告?”皇帝急問。


    “據說……據說是禦史沈清的嫡次女沈知微舉告林詡風勾結西秦,私藏兵甲火藥,意圖謀反!”


    “砰”一聲,手中杯盞應聲墜地,沿著白玉石階滾落到祁燼腳邊。


    喜新嚇得趕緊收迴視線,伏跪在地,不敢抬頭。


    殿中一片死寂。


    祁燼慢斯條理地撿起杯盞,用雪白的袖口輕輕擦拭。


    片刻,他捧起杯盞,雙手奉於額前。


    抬眼看去正好將皇帝鐵青的麵容映入眼簾。


    “父皇總覺得手上的家書加上祁晧的供狀,不足以定林家之罪。”


    他清冷無垠的聲音,在氣氛沉凝的大殿中緩緩響起。


    “現如今再加上沈氏的密告,可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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