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雨絲順著鬢發匯成一縷縷,終於滴在麵前的地上,一抹熟悉的顏色出現在眼前。


    “殿下,起來吧,聖上叫你進去。”來人常侍皇帝左右,知道楊承多少遭遇,內心感歎這命運難違,被聖上罰跪在這細碎的石子路上本就難捱。


    連這上天也不作美,絲絲縷縷竟降下雨來——雨是不大的,可初春的清寒,落在楊承衣上,浸到骨頭裏,端得是不好受。


    皇帝的時間把握得剛剛好。楊承站起身來時,撐著地的手沾染了泥濘。絲絲啦啦的痛從一雙膝蓋傳來,麻木的涼意間隱隱有些溫熱。


    再逢陰雨,楊承這雙腿怕是要疼的。


    “陛下,齊魯……李將軍之事當真不是臣做的。”進得小亭,茶香帶著暖意,一瞬間烘人欲眠,楊承用手抻了抻衣擺,跪下去,剛好壓在膝蓋的傷口上,一雙招子再返清明。


    將茶就在嘴邊,皇帝唇角微揚,就像是剛才遇見李平安時沒有什麽兩樣。


    皇帝的目光終於移到楊承身上,擺出一副疑惑不已的樣子,倒不知在這深宮裏裝給誰看:“怎麽不起來?”


    又是貫常把自己當做了玩物,肆意的擺弄,楊承深知皇帝的喜怒無常——喜怒無常,已經不止針對於自己。


    “朕何時說過不信你了?”


    像是有讀心術一樣,皇帝明晃晃把楊承準備好的下一句話堵死在了後者嘴裏。


    “臣……”


    “起來。”


    楊承聞聲而動。自己總不是個傻子,原本就傷了的腿,再跪下去,終有一天要廢!


    “坐下。”看著麵前人略帶局促的站在原地,皇帝微垂著眸子示意楊承給自己斟茶,“朕又不會吃了你,叫你本就是有話要同你說。”


    “謝陛下。”


    “你知道有人同朕說……”從小用聖賢書堆起來的兒子,皇帝知道楊承好控製得很。


    忠孝原本是無錯的。


    隻是成了別人手中控製一個人的把柄時,什麽都可以成為錯。


    “有人同朕說,齊魯那邊有裴家的勢力,朕記得皇後在時,曾有意把侄女許配裴家裴明曦,你可記得此事?”


    三兩歲的小兒,跑還跑不利索,又怎麽可能記得這些?楊承隻是搖頭:“臣不知。”


    “無妨……朕還記得。”


    “此次齊魯李將軍受難總要有個交代,朕有意命你前去調查,將功折罪,你意如何啊?”皇帝當然不會給楊承實權的。


    此去非是羊入虎口,便也是九死一生。皇帝要去追查定然有目的,楊承思索片刻,猜想是裴家尚有餘黨。


    “為臣,自當為君分憂。”


    “你要知道,即便朕信你,沒真憑實據,這天下人可不會信。”句句未提先皇後母家,卻也句句告訴這楊承要為了還活著的小侄兒考慮。


    身在其位,皇帝不缺什麽父慈子孝。而聖賢書裏,最要人求生前身後名。


    “劉家管下的大庫丟了東西,你也一並去尋罷。”物盡其用,皇帝知道自己的要求楊承是斷然不會拒絕的,起身越過後者,“去罷,明日早些啟程。”


    皇帝離開了,楊承緩緩站起身來吩咐左右把茶盞收拾好,站在亭子裏遙望東方。


    齊魯是母親故鄉,倒不想頭一次去,竟是這般光景,這般狼狽。


    踏出小亭,雨意早歇,似乎剛才便是刻意給楊承準備的,要人清醒清醒……到底何為聖賢?權術製衡到底和聖賢書又有幾分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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