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到疼痛從骨頭裏麵鑽出,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在一點點的融化著,像一塊融冰,在炎熱的夏季,我的靈魂在飛,朝著蔚藍的天空,遠處的西邊有金黃色的陽光,灑滿我的身軀,和著緋紅的雲朵,越飛越高,一直到天際。


    生命就是在瞬間結束的。


    我覺得人來到世間很難言喻長短,生命本就無常,所以我恐懼黑夜。每當夜晚,我總會難以入睡,害怕沉睡千年,第二天不會再醒來,就這樣安詳的死去,消失在這個城市裏,沒有人會知道,也許當人們發現的時候,我的屍體早已腐爛,麵目全非。


    我曾經和楊曉薇一個月沒有上課,我們就徜徉在愛情的甜蜜裏,躲在小樓中依偎著,管它春風夏雨,秋葉冬雪。在這樣一個偌大的城市裏,沒有人會在意我們的死活,也沒人會在意我們是否穿梭於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我覺得我們就是城市裏漂泊的風,沒有身影,但卻無辜的存在著,一絲絲的也沒有方向,就這樣四處流浪。


    也許還會有更多的人和我們一樣,用同樣的方式生存著,苟且的活在這個世界上。


    我說我幹了一件蠢事,的確是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


    我無趣地走迴了家門口。就像周傑倫在動感地帶廣告裏那種迷茫的眼神,我看到房門緊鎖。


    在口袋裏摸索了半天,我掏出那個發黑的鑰匙,在左手的食指上轉了一個圈,它卻掉在黑暗的樓道裏。靠。真是的。我把眼睛的焦距調到最佳狀態,瞳孔放大到剛剛好,在黑暗中苦苦地尋覓,那家夥卻安然地躺在門板的縫隙裏。你猜,我在這個時候聽到了什麽,是楊曉薇的聲音,是她叫床時動聽的聲音,從門縫裏悠揚的溢出來,像浴缸裏盛滿了的水,流向四麵八方,這個聲音會隨時勾起人的欲望,獸性的一麵在此時嶄露無疑。


    我小心的開了門,穿過狹小的過道,楊曉薇的聲音越來越大,從我們曾經擁抱過無數次的床上散發出來,猶如一股香水的味道,迅速的在房間裏彌漫,充斥著房屋的每一個角落。楊曉薇貼在客廳的那張有點明星味道的照片對著我微笑,曖昧,嫵媚,甜蜜,充滿深情。


    那個場麵,在有生的記憶中,我會刻骨銘心。


    楊曉薇穿著白色的睡衣,那是我在她20歲生日時送給她的禮物。她柔軟的身體,在寬大的床上擺動著,嘴裏哼哼呀呀的不停。神情陶醉,臉色紅潤,連整個身體都是通紅的,與她潔白的睡衣相互映襯,像黃昏日落前的海麵,白雲朵朵。她的頭發淩亂的鋪在床上,擁抱著她白皙的脖子和臉,身體在不斷起伏,像海上漂浮的漁船,隨著海浪蕩漾,她的頭發都在歡快的唿喚,包括她每一個毛孔,全部舒展開來。


    她的睡衣底下,也就是令她陶醉的地方,一個男人黑色的腦袋在不停的晃動,嘴裏還不停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楊曉薇用手使勁按著那個男人的頭,男人拚命地吮吸著。


    三年前,有個人和我徹夜談論女人,性,人的虛偽還有各自鮮為人知的家事,我們彼此成為最親密的朋友。這個男人還告訴我,雖然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但是兄弟妻不可欺,兔子不吃窩邊草。


    三年後的今天,我卻看見這個男人伏在楊曉薇的身下。


    這個男人就是王厲彬。


    我的憤怒油然而生,像岩漿從地下8000米的地方噴發出來。如果你在那個場麵,你也會這麽想的。你無法容忍你的老婆給你戴綠帽子,盡管楊曉薇還不是我的老婆,因為我們沒有正式的紅色小本的庇護。


    你猜那個時候我幹了什麽!大步昂揚的進了廚房,操起我平時用來切西瓜的刀子。那刀刃足足有25公分長。雖然我的手有點顫抖,但是我還是鎮靜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操他媽的!楊曉薇的表情在我的眼前浮掠,我把刀刃在案台磕了一下。你媽的,老子豁出去了。我真的就那麽出去了,3秒鍾,肯定就三秒鍾,因為廚房到臥室就那麽一點距離。


    王厲彬!你個狗娘養的。我舉起刀。


    王厲彬從白雲朵朵中探出頭來,驚奇地看著聲音的震源。他的眼神迷離,無助,驚奇,質疑,無言以對,羞澀,停滯,沒有光芒,就那麽傻傻地對著我。我相信他還沒有來得及思考,或者申訴什麽,我的刀就很笨拙的刺進他的胸膛,那個包羅萬象的胸膛。他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掙紮。隨著刀刃的帶出,我的蠟筆小新床單立刻成了紅色,鮮豔的紅。整個房間頃刻彌漫了一股血腥味道,鹹鹹的。這一刀下去王厲彬便蜷縮著倒在牆角,抽搐,痙攣,臉色發白,呻吟,直到最後沒有了生命的氣息。他的身下,血流成河,粘粘的液體,在地板上流動。


    楊曉薇縮在床頭,渾身哆嗦,牙齒咬著睡衣,噔噔的發抖。下身赤裸,大腿和腳上粘滿王厲彬鮮豔的血液。


    我就這麽殺了人。王厲彬,我的大學同窗,算上前麵拿刀的3秒,前後不過就8秒鍾,從我殺人的念頭開始閃爍,到最後得手,一共就8秒鍾。當我把刀子從王厲彬身體裏抽出來的那一瞬間,我後悔了,但是我無法相信我真的是殺了人,盡管此時我的腦子裏還是楊曉薇白雲朵朵漂浮的情景。


    周圍的喧囂暫時衝淡了時間的停滯。


    我和楊曉薇都沒有了唿吸,隻剩下恐懼。


    “咣當”一聲,我們才從死亡中驚醒。那是我手中的刀跌落地上時發出的悅耳聲音,刀柄上的血跡逐漸凝固,像我在飯店裏吃剩的紅燒茄子的盤底,不可容忍。


    我開始害怕起來,感覺黑暗在眼前浮動。疲憊,迷惘,周圍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峻不羈的目光。王厲彬麵目猙獰,痛苦,眼球渾圓,一隻手緊緊捂住那個我在幾分鍾之前製造出來的窟窿,卻一動不動。我踉蹌著站起來,從屋子裏逃出來。一個東西絆了我一下,那是王厲彬的內褲,大紅色的,像他鮮豔的血液。


    我的目光呆滯,恐懼。


    楊曉薇從桌子上摸起手機,戰戰兢兢的按著鍵盤。她的臉色蒼白,像瓷器娃娃,一塵不染。


    我知道她在報警。


    我是從樓上扶著樓梯下來的,兩腿發軟,像兩個棉花柱子,瞬間喪失了力氣。我的臉上、胸前、胳膊、腿上全是血,像一個剛在浴缸裏用血洗過澡的人。我害怕,但是我並沒有逃跑的意思,雖然渾身發軟,但仍舊從容不迫。


    左拐兩個彎穿過菜市場,那裏依舊熱鬧非凡。這個時間是做生意的黃金時段,沒有人會在意你的一舉一動,因為他們忘卻周圍的一切,為了錢,其他的不足以關注。


    四分鍾,我又到了諾基亞的廣告牌下。那對男女早已不見蹤影,我能聽見遠處的警笛越來越近,那是歡迎我的聲音。我站在那裏,六神無主,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這個時候,我還是不敢確定自己真的殺死了王厲彬。


    在玻璃櫥窗的後麵,廣告女人還在笑,有深深的酒窩。


    “媽個逼,笑個屁!”我感覺她在嘲笑我的無知。我從身後撿起一塊石頭,朝她紅潤的臉蛋砸去。他媽的,和楊曉薇一樣惡心。那廣告的玻璃立刻就碎成一片一片的,像一顆受傷破碎的心,我覺得我的心也在破碎。


    周圍目光匯聚,瀑布似的看著我滿身的血跡斑斑,充滿著疑惑和詫異。


    一個警察把槍對著我:“站著別動!”他在老遠的車子旁邊大聲喊道。


    一群穿製服的警察開始朝我衝過來。


    我得跑,我不能讓他們抓到,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至少我還得給柳淑雲打一個電話。我的念頭在腦中閃爍,腳步就馬上飛躍起來,這次我朝著警察相反的方向。


    “你別跑!站住!”他們喊。


    前麵,又一群警察。媽的,楊曉薇,你叫這麽多警察來抓我。我嘴裏不滿的念叨著,絲毫沒有慌亂。


    我從馬路橫穿過去,我看到那是白色的斑馬線,我橫穿馬路是從來沒有走過斑馬線的,我覺得那是對人的約束,但是這卻是第一次。警察從兩頭飛奔過來,把我夾在中間。我沒有看紅燈,準確地說是我沒有機會看信號燈。時間就在一刹那間,就像我要殺王厲彬一樣,就在一刹那間,一輛斯太爾貨車從我眼前掠過。


    我的身後是一個警察的聲音:“小心汽車!”


    我迴頭,看見他使勁的搖頭,臉色非常難看,手臂在不停的搖擺。我的腦海沒有任何的念頭,隻有一種奇怪的聲音在迴旋,隨後是一陣刺耳的刹車聲,接著是“砰”的聲音,像我和楊曉薇舉杯慶祝碰杯的聲音,就這樣我在空中飛翔起來。在此之前,我一直會做一個同樣的夢,會在夢裏自由的飛翔,無拘無束,周圍是藍色的天空和碧綠的草地、田野,還有潺潺的流水。


    那個警察迴過頭去,用手捂住臉。


    我的身體在天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在廣告女人破碎的胸部前跌落了下來,她朝我微笑,像楊曉薇和我第一次見麵時候的微笑。那個司機則雙手握著方向盤,兩眼目光呆滯。


    “他撞的我!他撞的我!”他用一隻手指著躺在地上的我說。


    我感覺到疼痛從骨頭裏麵鑽出,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在一點點的融化著,像一塊融冰,在炎熱的夏季,我的靈魂在飛,朝著蔚藍的天空,遠處的西邊有金黃色的陽光,灑滿我的身軀,和著緋紅的雲朵,越飛越高,一直到天際。周圍是童年的夥伴,故鄉的一草一木,有滿山遍野的牛羊,還有流淌的河流。突然我感覺到寒冷,哆嗦。我看見了楊曉薇,她抱著我,用她的體溫溫暖著我,我幸福的微笑,然後化成一團水,流淌進泥土裏。我神情恍惚,她又從遠方飄來,帶著甜甜的笑容,在我的周圍飛翔。最後又向遠方飄去,微笑,揮著手,慢慢的消失,到遠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我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


    那是我第一次遵守交通規則。


    這一年,我22歲。


    我相信自己最終化成了一團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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