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已經收到爹爹的家信,說是要帶著他的學生、方城府知府大人的兒子一同迴返,眼前這少年定然就是了。而且聽爹爹說,知府大人的兒子好厲害呢,雖是年紀還小,卻是允文允武,比之自己可強的太多了。


    吳景榮的模樣,一瞧就是個老實的,陳毓印象頗好,當下彎了眼睛笑道:


    「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大哥是先生兒子,便和我兄長一樣,吳大哥莫要同我這般客氣,便直接喊我的名字便好。」


    吳景榮頓時越發無措——這陳少爺是不是文武雙全還不知道,可就是,笑起來的樣子真是太好看了,這般想著,臉一下紅了,訥訥道:


    「那怎麽敢當。」


    被吳昌平瞪了一眼:


    「聽毓兒的就是。」


    卻是止不住歎了一口氣,眉宇間明顯有些憂愁——


    科舉無望後,自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兒子身上,哪知兒子這性子竟是比之自己還要魯鈍,眼瞧著過年就十八了,可到現在卻連個秀才都沒有考上。


    甚而能進白鹿書院,也是自己舍了老臉找了老友幫著說情求來的。要是兒子能有毓兒一半的聰明,自己又何須如此到處奔波勞碌?


    「來,把行李給我吧。你們在這兒等著便是。」見陳毓性子爽朗,又絲毫沒有官家少爺的架子,吳景榮的緊張終於消除了些,麻利的把地上的行李背在身上——


    因這次迴來就不再過去,吳昌平的行李頗多,至於陳毓,更是除了帶給吳家的禮物外,被李靜文塞了不少東西,兩人的行李幾乎堆滿了整個船艙。


    吳景榮倒也不怵,先把一個重些的箱子背在背上,又提起兩個大的包裹,便快步向岸邊自己拉來的板車而去。


    這麽多行李,陳毓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便讓先生歇著,然後叫上喜子一塊兒去搬,剛彎下腰,突然聽見有人「呀」了一聲,循聲望去,卻是吳景榮險些和一個剛從馬車上跳下來的十五六歲的少年撞上。


    那少年雖是堪堪避開,卻明顯很是不爽:


    「喂,沒長眼睛嗎?怎麽走路的?」


    吳景榮明顯不擅長和人吵架,雖是被人嗬斥了,卻並沒有辯解,隻低著頭往後退了一步,艱難的側過身,給少年讓路。


    少年卻是並不過去,神情明顯越發不耐煩:


    「喂喂喂,你沒長耳朵啊?擋著爺的道了知不知道?」


    說著便去推吳景榮,吳景榮躲閃不及,連人帶行李一下摔倒在地。


    那少年撇了撇嘴轉身要走,卻又忽的迴頭:「呀,怎麽是你呀,吳傻子?」


    一聲「吳傻子」叫出來,令得吳景榮一張臉頓時火辣辣的,又羞又愧之下,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瞧見岸上的衝突,陳毓已經趕了來,正好聽到了這句話,恚怒之餘,更有些納罕。實在是能考入白鹿書院就讀的莫不是天之驕子,怎麽景榮大哥卻被人當麵叫傻子?


    隻吳景榮卻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光明正大考入的——


    除了正式的學生之外,書院還有一種學生,叫附生。


    所謂附生,也就是沒通過正式考核,但若依舊執意要來學院讀書的話,那麽學院允許旁聽。隻是對這些附生,白鹿書院是不會提供食宿的,衣食住行全需自己解決。


    而吳景榮,就是這樣一個附生。


    當然,若是第二年能通過考核的話,附生也可以成為正式學生的,隻是吳景榮雖是讀書用功的緊,卻偏是學業上沒有絲毫進展,竟是足足做了四年附生,都沒有轉正。這還不算,吳景榮更是白鹿書院中年齡最大的童生。


    每每和那些六七歲開蒙的孩子一起學習時,吳景榮都羞得恨不得鑽到地底下。又因為懂事,深為拖累父母親人過意不去。


    這種心理之下,便愈發沒日沒夜的努力學習,又因性格木訥,並不擅與人結交,每每被人笑話為傻子。


    平日裏這個稱唿也沒少被人叫,吳景榮唯恐給家人惹麻煩之下,卻是全都忍了。可這會兒當著老父的麵這般輕賤,吳景榮眼圈兒都紅了——


    沒人比吳景榮更明白,為何爹爹偌大年紀了,不在家中享福,反而跑去千裏之外的異鄉,還不就是為了自己嗎——


    因著附生的身份,吳景榮不得不在鹿鳴山下的鹿泠郡賃房而居。


    吳景榮是個懂事的,又知道家境困難,本是堅持著隨便找個便宜的民房湊合著住便好,卻被吳昌平堅決否決。


    吳昌平早年立誌求學,因而成親較晚,膝下隻有吳景榮這麽一個兒子,早把滿腔抱負寄托在了兒子身上。


    即便家境如何不好,都不願虧著他。而且這麽咬著牙把兒子送進白鹿書院,本就是為了讓他潛心讀書,若然是簡陋民房,一則擔心兒子會被外麵環境影響,二則兒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不要委屈了才好。


    因而一咬牙,就替吳景榮在鹿泠郡官學附近的鹿鳴館裏租了一間房子——


    這鹿鳴館可是大有來頭,聽說乃是錦水城皇商裘家的產業,雖為館驛,卻是修建的清幽雅致,裏麵有單獨的院落,也有連著的房間,住宿也好,溫書也罷,都是一個好去處。


    因著這個原因,不但官學中,便是白鹿書院裏一些家境頗好的,也都在鹿鳴館中租得有住處,以備不時之需。


    當然,鹿鳴館的租住價格也是頗為不菲的,便是吳景榮租的那種一間房子,每月也得一兩銀子。


    這個價位,於那些富貴子弟而言,不過是一頓飯錢罷了,對吳家來說,卻是差不多半年的花用。


    每每躺在那間房子裏,吳景榮都會有濃濃的負罪感。而這種負罪感,無疑在今日見到老父的這一刻達到極致——


    為了自己學有所成,爹爹無疑受了太多苦,而自己苦學了這麽多年,卻不過落下個傻子的名號罷了。


    而爹爹聽到對方這句話,又不定會怎樣傷心呢。


    「趙佑恆,你莫要欺人太甚——」吳景榮仰躺在地上,恨恨的瞪著少年,眼睛裏是少有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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