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允鈞一身青裘大氅,出現在琉璃燈下,同樣問了老板規矩。


    管沅在看到齊允鈞的那一刻,秀眉微蹙,隻覺得想要擦汗,可是明明寒風冽冽,刺得她臉頰也微微生疼。


    如此一來,盛陽不可能放棄這盞琉璃燈了。


    “其實呢,”管沅拉著他的手說悄悄話,“有些事情是不會影響我的看法的,有些事情我一判死刑就是判一輩子。”


    盛陽怎麽可能不明白阿沅在說什麽,他也知道阿沅根本不屑這種和齊允鈞的爭鬥,隻是有時候,有些事情是免不掉的。


    如果他今天後退了,他倒是不會怎樣,後日迴錦衣衛,隻怕那些八卦之心如熊熊烈火的人就該按耐不住了。


    因此,今天齊允鈞的挑戰他必須接受,不光是為了阿沅,還要綜合考慮各方麵的因素——


    盛陽拍了拍阿沅的手,隻說了一句“放心”,便走到場中。


    “你就不怕有人說你閑話?”盛陽拿起一支箭,仔細端詳著。


    齊允鈞自嘲地笑:“說我閑話的人還少嗎?況且有時候你越是光明磊落,別人才會越不敢說什麽。”


    盛陽似笑非笑:“你想怎麽比?”


    齊允鈞不禁想起了從前。


    盛陽是靖安侯府的獨子,堂弟盛隴和他年歲相距甚遠;齊允鈞亦是如此,二弟比他年幼十來歲。


    因此兩人算是一同長大的發小,從前時常一起玩鬧,切磋武藝。


    然而如今——


    這次比試,早就沒有了從前那種玩鬧的性質。


    盛陽一派淡定從容的模樣,卻也知道自己不能輸。倘若輸了。連帶著一起被流言蜚語中傷的,還有阿沅。


    齊允鈞不能輸,卻是為了胸口那股鬱結之氣,還有總想了解卻了無可了的遺憾。


    管沅站在一旁,自有寧護衛和柳臻侍立在側保護,然而心裏七上八下,實在是……


    要她說來。這是何必呢!


    “明天。不,很可能今晚,京中又要傳我的流言蜚語了。寧護衛。你去給皇上報信!”管沅頭疼地咬牙。


    “啊?我?”寧護衛驚訝。


    “還不快去!”管沅催促。


    寧護衛雖然不明白,但還是照著自家世子夫人的話,馬上去請示皇上。


    隻是還在路上,寧護衛就想明白了管沅的用意。


    如果此時有皇上摻和。而不是私鬥,那麽於大家的名聲都會好很多。


    隻要一句皇命難違。什麽東西都能搪塞過去,而且既然是皇命,就沒有人敢多加議論。


    而且如果皇上樂見這次比試,便會主持公正;不樂見自然會阻止化解。這樣就能化矛盾於無形。


    世子夫人真是好計較!隻可惜是讓皇上背了這個黑鍋……


    寧護衛不由一陣心驚:幸好世子夫人是站在世子爺這邊的,否則就按照這份心智,恐怕尋常男人都鬥她不過。


    正在皇城樓上觀燈的皇上。很快知曉了此事,不過一切反應也在管沅意料之中。


    “這麽好玩的事怎麽不早點來告訴朕!你先迴去告訴禦弟。還有表哥,讓他們緩著點,朕要親自過去觀看!”皇上一副看到新奇事物的模樣,撫掌片刻又說,“還是你們家夫人地道,賞!”


    管沅看到皇上那明黃色的龍袍,還有鄭重其事的態度時,差點就沒笑岔氣。


    皇上這性子真是令人既好笑又無奈。


    “世子夫人真是料事如神呢!”柳臻由衷稱讚,方才管沅已經和她細細解釋了一迴。


    “皇上來了,勢必還要開辟看席,又會把世子爺和齊公子叫過去囑咐一番,咱們跟過去。”管沅心下已經輕鬆多了。


    到時候京中的人再議論此事,隻會說皇上多事想看熱鬧,而不會議論私鬥和名聲的問題。


    果不其然,皇上把盛陽和齊允鈞都叫了過去,囑咐了一通類似和氣第一,輸贏第二的話,然後又重新商定了比賽規則。


    盛陽已經聽寧護衛稟報了一遍事情的經過,看向席位上端坐著的管沅時,神色越發溫柔。


    他知道阿沅聰慧,卻沒想到還能用這樣的辦法。他的阿沅,總是能給他無限驚喜的。


    管沅隻是神色悠然地看了看一群侍衛太監布置比賽場地,然後把目光轉向剛被請到場的文武百官以及各家命婦。


    母親楊氏和盛陽的姨祖母宣威侯夫人都十分關切,坐在管沅身邊打聽:“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管沅隻撿了要緊的說了兩句,大意是皇上一時興起讓他們比試。兩位夫人都不好再說什麽。


    過不多時,大舅母也來了,同樣是詢問了一番,管沅也都按這個迴答了。


    反正皇上是個恣意玩樂的性子,前科多得數不勝數,微服出訪期間鬧出了不知多少風流韻事,又喜歡熱鬧排場,上次把濟寧鬧得人仰馬翻,朝臣們也無可奈何。


    大舅母還想再說什麽,已經有太監在場中宣布比賽規則。


    大意是,琉璃花燈掛在對麵閣樓的二樓簷角下,齊允鈞和盛陽每人一張弓十支箭,站在百步之外開始,不管用什麽方法,誰都不能碰到花燈,也不能打碎花燈,否則就隻能退出比試。先把花燈放到閣樓前的供桌上的人,就是獲勝者。


    管沅聽了這一係列規矩,簡直快要驚掉下巴:不能碰花燈,還得把花燈放在供桌上,這難度也太高了吧?


    可是她半分擔憂也不能表示出來,否則盛陽隻會比她更忐忑,她給盛陽的,隻能是全然的信任和鼓勵。


    “阿沅。”看到愛妻走過來,盛陽銳利的雙眸染上幾分笑意。


    管沅握了他的手,輕聲道:“小心一些。”


    盛陽點點頭,隻覺得此時有千言萬語想說,可是不知如何開口。


    華燈煙火璀璨明亮,卻仿佛都成了背景,隻剩下清寧淡雅的她,那樣美,卻又那樣從容,仿佛不屬於這個紛亂的世間。


    另一邊,齊允鈞隻是兀自摩挲著手上的弓。


    焦婉妍的身份所限,不可能出席這樣的場合,但是即便是出席了,也不可能像他們那樣——


    齊允鈞的餘光落在相對凝望的那一對璧人身上,心裏是說不出的落寞,旋即又被輕微的自嘲取代。


    比試開始。


    盛陽和齊允鈞采取的策略是一樣的:到了近處再出手。


    因此百步之外,他們都沒有動作,而是一起衝向了閣樓。


    管沅坐在席上,手中的素帕揪得死緊。


    正當兩人幾乎同時到達閣樓下,大家都以為他們要開始搶奪花燈的時候,齊允鈞突然彎弓搭箭指向盛陽。


    在場的人紛紛驚唿一聲,接著就看到盛陽反應奇快地也把箭頭指向了齊允鈞。


    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兩個人的距離不過五步開外,假如兩人同時放手,弓箭飛出,幾乎沒有躲過去的可能,那到時候就是——


    兩敗俱傷,甚至可能危及性命。


    管沅緊咬牙關,帶著些許憤恨的美眸瞪向了齊允鈞。


    你能不能有點腦子!這樣做對你有什麽好處!怎麽京城裏從前的小娘子個個對齊允鈞趨之若鶩,到底看中了他什麽鬼東西,家世?皮相?


    就在大家圍觀之際,場中互相用弓箭指著的兩人卻在低聲交談。


    “你這一舉動,我毫不意外。”盛陽語氣很平靜。


    “你這些年越發智謀見長,”齊允鈞語氣也很平和,“論武功箭術智謀,我一樣也比不過你。”


    “所以你選擇了這個方法,鑽了皇上規則的空子。”盛陽平淡地分析。


    齊允鈞的聲音沒有半分感情:“不錯,我選擇了這個方法,就是想看看:你希望和我同歸於盡,把她留在世上孤苦一生;還是會認輸保命,即便失了自尊和榮耀,也舍不得離開她。”


    盛陽沉默。


    “你還是會和我拚命是嗎?假如你輸了,她日後又怎麽會看得起你?”齊允鈞冷笑。


    “你自以為給我挖了一個好陷阱,就算今日皇上不來,你拿到弓箭的第一刻也是指著我吧?”盛陽愈發平靜,“阿沅她從不在乎輸贏。”


    齊允鈞微愣。


    盛陽繼續解釋:“阿沅從來不在乎輸贏,也不在乎虛名,她一直想保護的,都是我的命而已。所以,我也不會讓她失望。”


    齊允鈞愕然:“你要選擇放棄?”


    “我們把弓箭同時放下來,放到供桌上去,我就放棄。”盛陽又不笨,他自然要先保證自己的安全。


    齊允鈞星眸閃爍,半晌才和盛陽一道緩緩放下指著對方的箭尖。


    見狀,在場諸人終於鬆了一口氣。


    可是接著,兩人的舉動又讓眾人大吃一驚,他們居然同時把弓箭放在了供桌上。


    皇上這邊看得驚心動魄又十分納悶:“難道,他們為了不出人命,打算赤手空拳搏鬥?這樣就更精彩了!”


    管沅蹙起秀眉,暗自揣測著盛陽和齊允鈞達成了什麽協議,接著隻見盛陽後退了幾步,背手站在場上,什麽也沒有做。


    齊允鈞走到閣樓下,仰望琉璃花燈。


    琉璃花燈是被一串紅繩掛在二樓的簷角下的,此時光芒璀璨,華美異常。


    可是他腦海中總浮現出那年書齋初見,管沅淡然若水的身影,讓他同這璀璨耀眼聯係在了一起……(未完待續)r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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