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管家哼著小曲進了前廳,屁股還沒坐穩,楊家老二楊辰翌一臉高深莫測站在門口,正瞅著他冷笑。

    “方管家好興致啊。”

    方管家像是弦上待發的箭般,“咻”地跳了起來:“爺,有什麽事讓下人來吩咐一聲就行了,您怎麽自個兒來了,您坐您坐。”

    楊辰翌狹長雙眸瞟了瞟佇立不動的方管家:“我不在的這幾月,方管家盡心協助大哥管理京城的生意,真是勞苦功高啊。連大嫂也誇你為人處事圓滑,有你在我哥身邊,真是如虎添翼啊。”

    方管家微彎著腰身,後背卻驚得沁出冷汗:“謝謝主子的讚美,小人隻是踏踏實實做自己的本份事。說到謀劃,小人也隻是誤打誤撞正中下懷,並無特別之處。”

    楊辰翌如虎雙眼射出銳利鋒芒:“那這幾張賬目是怎麽迴事。”

    揚了揚手中拿著的紙張,將它們扔在方管家麵前。

    一見這幾頁新紙,方管家渾身抖如篩糠:“不,不,不,爺請聽小人一言。”

    “說。”楊辰翌俊秀麵龐布滿陰霾。

    “以小人之資質,斷斷不會生出這種私心來,實在是一場意外,一位在秀海樓管賬的林先生不小心弄濕了幾頁賬目,弄濕的賬目是一踏糊塗字不可辨,那林先生竟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將那幾頁濕了的賬目全部默寫下來,不信,爺請看,文房四寶還沒來得急撤走。這事是玉兒親自置辦的,爺等她迴來一問也可知道小人沒有說謊。”

    楊辰翌冷眼笑睨著桌上擺放整齊地文房四寶,毛筆上沾著的墨汁飽滿渾圓,筆的一端斜斜放在硯台上,顯而意見方才有人用了此物。

    方管家見主子不吭氣,接著說:“小人也曾懷疑過林先生的身份,怕他是陶掌櫃的同夥,幾番惡語相向他卻沉穩如泰山,直到陶掌櫃伏法,才曉得小人看走了眼。就算借小人一千個膽小人也不敢造次啊,小人這條命是爺救的,小人一生一世都記在心頭,不管小人從前是什麽出身,往後一定不會辜負爺的一番苦心栽培。小人隻覺得那林先生真是一隱秘高人,小人請爺不要錯過人材。”

    楊辰翌右手五指間相互抿了抿,一團黑漆漆的墨汁便醞釀開來,塗在手尖上黑得一踏糊塗。

    盯著那幾頁新紙,他麵色疑重:“原來隻是試探一下你,你不必驚慌,出了陶掌櫃這事,難免讓人對這幾張與其他賬本不是同一類紙張的賬目有所懷疑。這件事,你處理的很好,要說是怪罪,怕是也輪不到你頭上。”

    這幾張新紙太過顯眼,就算是目不識丁的人也會生心疑竇,就算原先的紙張用完了,那麽餘下的賬目全用新紙也會因為時間的推移而變成舊紙,況且上頭還有未幹的墨汁。

    方管家一聽,臉上皺成一團:“爺就不要取笑小人了。”

    楊辰翌俊朗的臉上閃爍著淡淡笑意:“方管家還等什麽,帶我去見見那位高人如何。”

    方管家鬆了口氣:“爺隨我來。”

    這場沙塵暴的突然襲擊短暫而傖促,街上又開始有行人走動,賣貨的小販忙著擺放貨物,吆喝著招攬生意。

    秀海樓離楊府有些路程,楊辰翌不讓下人牽馬,也不讓備轎,帶著隨身伺候的楊忌和方管家便匆忙出門了。

    “呂賬房最近身子骨如何?”楊辰翌走在前麵,一身蔥倩色長袍裹著八尺強健體魄,很是氣宇軒昂。

    方管家畢恭畢敬迴道:“爺,聽說吃了些藥好是好了,就是老咳。”

    楊辰翌微微蹙眉:“還在咳,換個大夫再看看,總這麽耽擱怕是會鬧出大病來。”

    “找了好幾個大夫,唉,都說不行,藥方開來開去就那幾種藥,吃了也不見大好,咳得人也清瘦,看上去枯瘦如柴。”

    “莫不是得了癆病?”楊辰翌憂心忡忡望了望方管家。

    方管家唉聲歎氣:“依小人之見,怕有八成把握是得了癆病。唉,呂賬房隻不過虛長小人幾歲,卻不幸染上惡疾,本該到了含飴弄孫的年紀卻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小人想來都心酸。”

    楊辰翌沉默不語朝前走著,半晌才道:“多給些錢讓他家人好好過日子,他也跟了我幾年,處事認真細致,我不在京城這些時日多虧他帶病支撐才不至讓那狗賊奸計得逞。”

    “爺想得周全,小人明天便去辦。”

    說著話,腳下生風,覺著遠的路程很快便到了眼前。

    秀海樓一掃往日門可羅雀之象,人山人海擠得整個酒樓外水泄不通。遠遠的,楊辰翌佇足觀望,吩咐楊忌前去查看。

    楊忌一身黑衣勁裝,長方臉,臥龍眉,一雙眼炯炯有神盯著喧鬧的人群。

    人群裏大多數都是些窮困潦倒的漢子,他們前唿後擁往酒樓擠,再出來時,人人手裏拿著幾斤米和幾個白花花的窩窩頭。

    楊忌注意到,就算外麵亂得一團糟,人們卻安分守己按照右進左出的方式一個一個往裏走著。

    分到糧食的窮人興高采烈和旁邊的人攀談著,說著秀海樓老板如何如何慈善,掙了錢也不忘捐贈給窮人一些糊口的食糧,真是世間少有的菩薩心腸啊。

    楊忌濃眉大眼眯成一條縫,在人群中掃視著,看看有沒有可疑的人物。這是他多年待在主人身邊養成的一種習慣,也不能說他是刻意觀察,他隻是習慣成了自然,無論什麽場景什麽情況,第一時間他都要先確保這個地方的安全性,這樣他才能放心讓主子踏上這塊土地。如若有一絲半分的端倪,他都要弄個一清二楚,都要將危險化解於無形之中。

    楊忌仔細辨認著,喧嘩的人群無人朝他看上一眼,人們眼中的欲望清晰的體現在肢體語言上,他們所緊張的是老板手中不多的米糧是否能分到自己手中。

    最近京城流落著無數的難民,他們大多數來自遙遠的南方和沿江一帶的居民。今年因為大雨的關係,多處地方遭了水災,田裏莊稼被水淹沒,顆粒無收。窮苦的農民為了活命,拖兒帶女一路走一路乞討。

    迴京城的路上,楊忌也見到過不少乞討的路人,當時,爺還讓他打賞了錢給這些無家可歸的苦命人。

    望著這些渾身散發著酸臭味的人,楊忌仿佛又迴到了自己幼時。

    那年也是因為水患,爹爹餓死在路邊,娘帶著年幼的他,將爹的屍骨放在用藤條作成的單架上,一路拖著來到京城。

    幾天後,屍骨都發出了陣陣惡臭,成群的蒼蠅圍著爹打轉,娘不改初衷,拉著他跪在城門口求好心的人出錢幫忙安葬爹爹。

    他不斷給過路的好心人磕頭,磕得額頭青腫得都流出鮮紅的血,也無人理睬。人們來來往往,漠不關心地走過自己身前,連迴頭望一眼的機會都不施舍給他。發麻的雙腳重得像灌了鉛,一動就如有千萬隻螞蟻啃咬般難受。

    那時,他就覺得老天爺真是不公平,為何別人能幸福的過日子,而自己就要受這噬人之苦。如果真有好心人幫他一把,讓他早日脫離苦海,來日他定當湧泉相報。

    可能老天爺真聽到他的唿喊,楊家老爺帶著少爺出門遊玩時路經此地,見他滿臉是血,小小年紀忍著肌膚之痛仍契而不舍跪在地上哀求著過路的人們,求他們看在自己一份孝心上出錢幫自己安葬已逝的爹爹時,楊老爺心痛得拉起了自己。

    當時,因為連續跪在地上幾天,腳麻木得沒了知覺,一站起來便又跪了下去,痛得直哭。娘也在哭,紅腫的雙眼可憐兮兮地望著眼前的貴人,口中喃喃說著:“好心人幫幫我們母子吧,求求你們讓我夫君入土為安,來世做牛做馬報答你們。”

    楊老爺憫惜地看著他,吩咐下人給了娘十兩紋銀,讓娘好好安葬爹爹,便要轉身離開。

    不料,楊家二少爺楊辰翌不知道什麽時候下了馬車,也不畏懼死人的場麵,直衝到他麵前,緊緊抓住他的手對楊老爺說:“爹,這個小哥哥年紀輕輕竟有如此孝心和胸襟,何不留在孩兒身邊以備他用?”

    就這樣,娘留在楊府做了廚娘。

    他,便被楊老爺送上了山,去學武藝。

    魂遊的思緒漸漸迴到現實,觀察了片刻無任何異像,看來這隻是非常普通的一次捐贈活動了。

    秀海樓的老板是個有心人,楊忌嘴唇微微一揚,準備離開。

    掃過樹陰下時,全身毛孔為之一緊,竟聞到一股不對勁。

    是不是自己一時疏忽遺漏了什麽重要線索?

    楊忌假裝綁鞋帶,蹲下身子,透過劉海悄悄打量著樹下站立的三人。

    他們雖然也著了普通的農民服飾,臉上卻流露出一般子練家子的氣勢。三人眼神骨碌碌亂轉,前後左右仔仔細細讓他們瞅了個遍。

    方才定是自己想著幼時的事跡太過專注,竟是沒發覺什麽時候樹下站了三個行跡可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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