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重光三人感情糾結之時,允哲夫婦已迎禦駕到了遙迢湖。這次康熙微服南巡,傳密旨要來允哲家,允哲無奈,隻得接駕。康熙念允哲早已隱居,故隻帶近臣高士奇和宦官梁久功隨行。允哲恐其路上不平安,遠赴南昌迎駕。


    允哲和沈宓退隱江湖,本來不願沾惹皇帝家的事,但天不遂人願,他們竟不得安寧。


    當年順治愛妃董鄂氏薨逝後,順治悲痛欲絕,竟向滿朝文武宣布,他要遁入空門。這可急壞了昭聖皇太後,她和大臣們日夜相勸,卻無濟於事。皇太後萬般無奈之下,下懿旨堆積柴火,將順治的師父玉林琇架於其上,說如果皇上非要剃度,便燒死他師父。


    這一來,順治和太後的母子關係,降到了冰點。恰巧敦王爺這時也薨了,允哲夫婦到京城奔喪,皇太後聞訊,急邀允哲夫婦進宮,勸解皇上。她知道皇上對允哲,一直非常欽敬,或許能聽其勸;同時,她也很想看看,多爾袞喜愛的女人,到底是什麽模樣。


    於是允哲去了乾清宮,沈宓被邀到南苑暖閣。皇太後一看,不由感慨,都說董鄂氏隨父鄂碩在江南生活多年,頗有江南女子的溫婉風韻,且有漢女詩詞歌賦的才學,如今見了沈宓,方知什麽是柔情綽態,錦心繡口。皇太後看在眼裏,心下總是有些不舒服,但這時也客客氣氣,和沈宓說著話。


    一個多時辰後,順治和允哲同來到暖閣,順治低聲向太後問安請罪,答應放棄出家念頭。皇太後欣喜萬分,心裏對允哲著實感激。允哲夫婦告辭,順治著力挽留,二人隻得在宮裏待了一段時日,方才出宮。


    順治對允哲夫妻很是留戀。他已追封董鄂氏為孝獻皇後,知道孝獻皇後的姐姐海瑚,秀外慧中,甚於其妹,當初曾被敦王爺福晉說給允哲,被允哲拒絕。海瑚對允哲早有耳聞,心儀已久,聞拒傷懷,竟從此不嫁,獨居深院小樓,帶發修行,日日以書畫自娛,著有《梧桐落》詩集,幾乎與世隔絕,實在令人惋惜。


    順治也知沈宓是多爾袞中意的女人,此番相見,隻覺她鍾靈毓秀,萬種風情,撲麵而來。宮裏從未見過如此清雅如仙的女子,令順治好生仰慕。沈宓根基不淺,又曆經世事,經破山點化,淡淡勸慰幾句,順治本來穎悟,頓覺得到禪機,果然徹底斷絕了做和尚天子之心。遂將大太監吳良輔送往崇福寺,替自己出家。


    然而誰都沒想到,順治在次年正月前往崇福寺觀禮時,染上了天花。病危中,招大學士起草遺詔,立皇三子玄燁為太子,即後來的康熙。當夜,順治便駕崩了。


    康熙登基時才八歲,昭聖皇太後深知允哲智勇雙全,為人正派,且無政治野心,便常與他通信,對他頗為仰賴。康熙親政後,多次微服出巡,曾兩次私訪遙迢湖。這一迴,是康熙第一次到允哲家,本來擬住兩日,結果待了七天才離開,原因卻是為了若霓。


    康熙見若霓月眉星眼,冰肌瑩徹,清麗冠絕,落落大方,早已傾倒。梁久功將皇上的心思告訴允哲,意欲帶若霓上紫禁城,許封貴妃。允哲一驚,急忙推辭,說小女從小習武,野稚癡頑,與皇宮完全不合,且已有了人家。他既悉李天波身世,知道妻子一定會將若霓嫁給李天波,故有此言。哪知若霓和李天波真的已心心相依,矢誌不渝。


    康熙心下鬱悶,也隻得罷了。他雖然是皇帝,也不能強搶民女,更不能奪人妻室,長歎口氣,終於離開遙迢湖。一路上,康熙一行都提不起高興來,見皇上神情悵惘,高士奇和梁久功也怏怏不樂。允哲父子策馬相送,到了杭州,方告退折迴。


    哪知一波剛平,一波又起,父子到家時,荷素已將重光和李淩霜的事,稟告了沈宓。若霓在一旁證實所言非虛,飛天九尾狐厚顏無恥,親口坦陳她和重光同居數月。荷素亮出被李淩霜割斷的頭發,沈宓早覺有異,見狀目動色變,當麵詰問兒子。重光羞慚無地,隻得將此孽緣,原原本本訴說一遍。


    荷素聽得心如刀絞。沈宓暗恨兒子沒有把握,做出昏誕荒唐之事,當著兒媳麵,痛責重光。重光惶恐不安,不住拭汗。沈宓又柔聲安慰荷素,告訴她一定為她做主,隻望她看在小寶寶分上,擔待一二。


    這時,荷素方說出李淩霜已有身孕。一念及此,她芳心欲碎,頓時珠淚滾滾。允哲勃然大怒,立刻動家法,一定要處死重光。重光跪在地上,自知其過,無可申辯。荷素到底有夫妻情分,腳一軟,撲登登跪下求情,若霓也跟著跪倒。沈宓又氣又急,也對著允哲跪下,含淚請罪,自責閫教不嚴。


    允哲忙將沈宓拉起,長歎一聲道:“宓兒,這實在是我們的錯,我們真對不住齊正額。他救過我倆,他唯一的女兒冰心玉質,謹守閨範,從未有半點過失,嫁給這逆子,竟換不來他的一腔忠貞。這個兒媳,還是你看中的呢。”


    沈宓一時無話可駁。荷素之父齊正額,乃肅親王豪格長子。當年多爾袞將沈宓拘在攝政王府,允哲曾仰仗齊正額之力,將沈宓救出(詳見《滿地殘陽》)。九年前,齊正額因罪下獄,被黜宗室。允哲得到消息,趕到京城,卻來遲一步,齊正額已被處死。


    齊正額嫡妻無子女,荷素生母為妾瓜爾佳氏。沈宓見荷素嬌俏婉媚,而且也習練過武技,一條碧節鞭使得如流星趕月,好生喜歡,便將擇媳之意透露給丈夫。允哲聽了很高興,也讚成這樁婚事。


    保媒的一說,荷素家人大喜過望,知道允哲雖無功名,卻富甲一方,且深為當今推崇。他不嫌齊正額犯事,家道沒落,肯娶荷素為媳,真是何幸得此,立即答應了婚事。


    舊日風氣,未過門的小夫妻不可見麵。荷素喜轎入門,進了洞房,重光挑去蓋頭,荷素才眼前一亮,抬頭見新郎官原來如此俊美。到了這時,荷素忐忑不定的心方才放下,暗地裏感謝老天成就自己的美滿姻緣。


    婚後數年,荷素的肚子一點動靜也沒有。公婆雖沒說什麽,荷素卻不勝愧疚,情願替夫為媒,納娶姬妾。這話一說,當時便遭重光拒絕。沈宓也委婉告誡她,做媳婦的不要貪圖賢惠美名,代夫娶小,真娶了之後,往往又日夕懷妒爭寵,鬧得闔家不寧。荷素遂罷了。


    現在好不容易有了麒麟兒,剛以為萬事順意,卻出現一個李淩霜。荷素再想不到重光會有新歡!最刺心的,是二人交好幾月,就結珠胎。荷素的心情,再也不是當初願意丈夫娶小時的心情了,既惱丈夫,更恨情敵,愁腸百結,不知該如何是好。


    沈宓設辭安慰她,又悄悄囑托若霓,須小心留意李淩霜,提防她再來家裏搗亂。然後探問重光,他到底心裏怎麽想,是否真對他表姐動了情?


    重光迴想李淩霜,真個是非常多情,那一番歡娛時的風流恣縱,一想起來,不覺臉紅。荷素性子柔和,幽寂凝重,有些地方,實不及李淩霜放浪有趣。重光低頭默然半晌,對母親道:“荷素天生含蓄嬌羞,雖有點古板,到底是大家閨秀,行為端莊得體。霜姐對娘有許多誤會,不知她心裏裝著什麽詭,我其實不想與她有過多瓜葛。”


    沈宓立刻聽出重光話外之音,心想男人真是喜歡刺激,喟然一歎,方道:“我和你爹到雲南找過她母女,我還教了李淩霜幾天仙宗劍法。不過那次,你宜姨娘就很冷淡,似乎並不歡迎我們。我們相隔甚遠,戚誼既疏,往來更少。直到吳三桂攻入雲南,我和你爹掛慮她們,再去探望,李定國已病歿,她母女不知影蹤。”


    沈宓搖著頭道:“我擔心她母女窮途末路,無家可歸,一直在尋找她們。不想李淩霜對我,原來抱著很大敵意。她父親雖然足智多謀,卻是光明磊落、開口見膽之人。她們這麽誤解李定國,著實不該。如今因為這誤會,將你也牽扯進來,一灘爛泥算是沾上腳了。李淩霜現下在什麽地方?你帶我去找她,這個結須得我和她當麵對質,方能解開。”


    重光不禁遊移起來,沈宓盯著他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藏著不教我去麽?”重光喃喃地道:“娘,她已有身孕,你不要傷著她……”沈宓歎道:“你還是向著她。為娘自有主意,她是我親侄女,我不會給她苦頭吃。但是,你這孩子太天真,難怪會陷落。她說有孕就有孕,難道不會是訛詐你的?這得請名醫把脈,或請穩婆診斷。要真有喜,你想拔腿也拔不了,看你怎麽跟你媳婦跪求去吧。”


    於是重光引著母親,來到李淩霜下榻之處,是距遙迢湖二十來裏地,一個叫珠溪的小鎮。然而抵達小鎮,卻驚動了飛天九尾狐,她這時不肯見沈宓,立刻躲開。沈宓在鎮上一打聽,李淩霜確在鎮上流連多日,但今晨已倏然離去了。


    母子倆一路找尋,不見痕跡,隻得返迴遙迢湖。沈宓和允哲商議,如果李淩霜真的懷孕,實無兩全其美之法,隻能將她娶進門,說不得隻好委屈荷素了。


    偏偏這話被若霓聽了去,姑嫂感情好,又偷偷告訴了嫂子。荷素臉轉慘白,愣了半晌,冷冷一笑道:“果然是親侄女。就隻他們難,他們可憐,我算什麽!”


    當天掌燈時分,重光迴到房間,見荷素不在,小寶寶尋母啼哭,乳娘正抱著哄拍。重光找了一遍,沒發現妻子,急忙來到若霓那裏,見她一個人正坐在桌旁,倚燈刺繡。


    若霓聽說嫂子不見了,嚇一大跳,忙跟哥哥再到寢室。進了屋,重光仔細一看,這才發現荷素的碧節鞭也不見了。重光頓足道:“不好!”若霓急道:“嫂子那脾氣,不至有意外吧?要是她倆打起來,一個失手,那就遭了。”


    重光奔到前麵,叫道:“田媽!”乳娘應聲過來,重光問了幾句,晚飯後乳娘哄著寶寶睡著了,不知大奶奶何時出去的。重光和若霓隻得吩咐傭人們,打著燈籠各處尋找,直尋到後角門,見角門虛掩,推測荷素必是私開後門走了。


    重光急忙追出去。若霓轉身稟報父母,沈宓也變了臉色,一問若霓,原來她把娶李淩霜進門的話,對荷素說了。沈宓如夢初醒,責備道:“你這孩子怎麽這樣嘴快,這話一說,你就沒料到有此一著。現在好了,我們全家都無私有弊!”若霓頓時滿麵羞愧。允哲道:“咱們快把她找迴來吧。可憐一個好兒媳,先找迴來,再說別的。”幾個人立即奔向後院,分路尋去。


    當日一無所獲,往後幾天,圍繞遙迢湖找了幾圈,都不見荷素。於是擴大範圍,同時尋覓李淩霜,也沒蹤影。允哲思忖荷素在江西並無親友,她若隻是負氣離家,很可能迴娘家,往京城而去。於是發了一封急信,托紹興的師弟錢曉風迎頭趕來,看能否在道上截住荷素。錢曉風師門情重,忙把一切事全部放下,騎馬奔來。


    荷素離家出走,帶著兵器,並不是要找李淩霜拚命。她滿腹淒涼,彷徨歧路,莫知所從。一開始,她確實是往京城去,走了一段路,這才想到長房犯事,親戚們避之唯恐不及,迴去隻是讓人笑話。遂又折迴,在無錫、常州、湖州這一帶,信步亂轉起來。


    她不像若霓,從小跟著父母遊曆江湖,經驗很足。她頭一迴自個兒單闖,包著頭發,佩著碧節鞭,行走住店,舉止很嫩,顯得格外紮眼。她知道自己行跡容易暴露,於是幹脆裝扮成男子,晝伏夜行,心想這樣重光便找不到了。


    她專找僻靜小路,乘夜而走,賭氣奔出數十裏,雙腳已經起泡,疼痛難忍。這時天色漸明,荷素也不敢住店,怕被重光發現,見路上有個荒村空舍,強支著挪進去,坐在地上,含淚揉腳。忽聞外麵腳步聲曆亂,心中微微一動,就破門縫隙向外一望,見四個道上人物,背著一個血水流離的人,往空舍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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