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漫天。

    金色的,連綿起伏的沙海上,有一支規模龐大的駝隊緩緩前行,悠揚的駝鈴迴蕩在天地間,反而給旅程帶來了枯燥寂寞的感覺。

    駝隊中間,由八個身材魁梧的大漢抬著一頂華麗的軟頂小轎。轎內的人也是善解人意,漫長的旅途中從未抱怨過一句,除了喝水之外也從未發出過一條麻煩下人們的命令。

    突然,轎子左邊窗口的簾子被一隻柔白的芊芊玉手掀開,從內傳出一個溫柔如春水般的聲音:

    “嬤嬤,還有幾時才到奧茨洛斯?”

    一旁的華衣婦人恭敬的答道:“稟公主,還有兩日便可到達奧茨洛斯了。”

    簾子輕輕放下了。轎內的人沒說什麽,隻是輕柔的歎了一口氣。

    婦人又道:“這奧茨洛斯雖是花卉之國,然而因為氣候的原因,周邊也少不得有些貧瘠的沙漠,公主若是累了,不妨去附近的驛站休息半日再走。”

    公主沉默了一下,道:“算了,還是快些走吧。”

    婦人輕聲道是,眼圈卻不由得紅了。

    她非常理解公主此刻的心情。她從公主兩歲時就開始服侍她了。公主生性溫柔善良,卻因為其母妃被打入冷宮一事,在大橈王宮中卻處處受人排擠,經常被其他的兄弟姐妹欺負。如今為了聯姻,又不得不嫁到遠離故土的奧茨洛斯。

    雖然她聽說,奧茨洛斯的皇帝是位年輕有為的君主,但是她也聽說過那位歐迪西莫王種種為了鞏固王國而施展的冷硬手段,在其他公主或羨慕或嫉恨的談論菁衿公主時,她卻暗暗的為公主擔心。

    然而,此刻菁衿公主又何嚐不擔憂呢?

    這位美麗的公主此時正托著腮,愣愣的出神。

    她確實是個當之無愧的美人,一頭筆直的黑色長發長及腳踝,皮膚白皙嬌嫩,一雙綠寶石般的眼睛鑲嵌在精致完美的瓜子臉上。

    正是這雙眼睛,不知給她帶來了多少災禍。

    當她剛出生時,便給她的母親帶來了不貞的傳言,因為她的父王和母妃都是黑色的眼睛,她卻獨獨有一雙明亮的翡翠色綠眸。因為並沒有足夠的證據說明王妃的不貞,再加之娘家龐大的勢力,所以王妃並沒有被處死,隻是被打入了冷宮。

    因此,慕容菁衿的童年,是在無數的白眼和諷刺中度過的。

    從很小的時候她就明白了,正是因為父母親之間的政治婚姻,使他們之間完全沒有信任可言,這才導致了日後的悲劇。

    她依稀記得,在八歲的時候,她偷偷的溜出宮去,遇到了一個來自西域的吟遊詩人。

    那個人有著漂亮的垂直胸前的棕色長發,坐在街道邊靠著唱歌賺錢,每當吟唱著傳承了數百年的古老歌曲時,美麗的黑色眼睛中似乎永遠彌漫著悲傷的霧氣。

    那天,她呆呆的坐在他身邊聽著,幾乎忘了迴宮。

    他發現了這個凝視著他的小女孩,朝她展顏一笑:“你好,小家夥。”

    她迴過神來,怯生生的開口:“那個……你是從什麽地方來的?你唱的歌很好聽。”

    年輕的詩人微笑著撥弄著一縷胸前的長發,淡淡的迴答:“我啊……是從西方很遠的一個國家來的。”

    “那你為什麽要來橈國呢?為什麽要離開家鄉呢?”菁衿的好奇心更加被勾起來了。

    “為了尋找失落的傳說啊。”年輕人帶著令人心酸的微笑迴答她。也許因為那時她隻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所以他才會毫無顧忌的告訴她他那從未向他人提起的過往經曆吧。

    “失落的傳說……是什麽?”

    “傳說中,在蕪煙的的中部有一座神廟,神廟中有一位聖女。聖女可以滿足你的任何一個願望,但前提是必須要獻出自己的生命。”吟遊詩人耐心的迴答她,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樣子。

    “哥哥的願望……是什麽呢?”她抬起頭,仰起稚嫩的臉望著他。

    這次詩人沒有再迴答,隻是漫不經心的玩弄著自己的手指,沉默了很久之後,他才低聲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美麗的貴族小姐,她愛上了貧窮的宮廷樂師,但是,她的父親並不喜歡這個窮小子,反而想把他美麗的女兒嫁給可魯亞公爵——一個年老而愚蠢的大貴族,但是貴族小姐執意要和宮廷樂師在一起,後來……”

    年輕的詩人哽咽了,他低下頭,兩顆晶瑩的淚珠打濕了路麵。

    菁衿抱著膝,歪著頭困惑的看著他。作為一個八歲的小女孩,她確實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漂亮的大哥哥會突然哭起來。

    他沉默了一下,又接著說:“後來貴族小姐的父親給她偷偷服下了一種能讓人喪失神智的巫藥,這個一直勇於反抗,勇於追求自由思想的女孩就這樣變成了一個不能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白癡,自然也就乖乖的嫁給了那個醜陋的公爵。對於女兒變成白癡這件事,她的父親卻一點也不後悔,因為一個能用來給他獲取利益的少女比作為他的女兒更有價值的多。對於那個公爵,這更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因為即使他擁有了一個白癡妻子,這也不會妨礙他擁有無數的情人,何況這個白癡妻子能更加鞏固他的勢力……”

    詩人輕輕擦了擦眼角,淡淡的微笑著說:“但是他們都沒有想過她心裏是怎麽想的,更沒有想過那個宮廷樂師此刻的心情……後來,聽說貴族小姐為年老醜陋的公爵生下了一個孩子,雖然她真正的願望並不是這樣,但是,她的一生仍然就這樣被這些吃人的舊製度毀了,她現在已然是個白癡……”

    “所以……哥哥的願望是,用自己的生命換取那個貴族姐姐的清醒?”八歲的她終於聽明白了,但仍然有些不解,“但是,這樣值得嗎?用你自己的生命……”

    “無所謂。”年輕的吟遊詩人抬起頭,黑色的眼睛迎著夕陽,湧動著不知名的情愫。

    很久以後她才明白,那是對逝去戀人的忠貞不渝的愛情。

    “倒是你……”他輕輕撫摸著她白玉般的臉頰,夢囈一般的喃喃道,“擁有高貴的身份,你以後,也會遭遇類似的坎坷啊……”

    她的心驀地縮緊了。

    八歲那年的經曆深深的刻進了她的記憶之中。不過那時的她並不明白那個漂亮的大哥哥最後那句話的意思,但經過了十年的宮廷生活,在權勢陰謀下得以生存的她才逐漸明白了這句話。

    生在帝王家的女子,總有一天要作為一個華貴的禮物,因為某些自私的欲望被送到一個根本不愛她的人身邊。

    菁衿握緊了雙手,小小的骨節泛出白色。

    隻是不知道,遙遠的奧茨洛斯王城裏的那位歐迪西莫王,會怎樣對待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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