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些年不在家,孫女兒坐牢一般悶在家裏,不定受了多少委屈,這會兒瞧見蘊寧不高興,老爺子立時心疼的不得了,當下忙不迭點頭:


    「依你,依你。好了,寧姐兒不生氣了……」


    又探頭往李嫂子端的食案上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氣:


    「啊呀,幾日不見,李嫂子手藝見長,這菜聞著可是真香。」


    「老太爺可是說錯了,這些都是小姐親自下廚做的呢。」李嫂子笑吟吟道。


    「是嗎?」老爺子的笑意不自覺收斂,心裏益發不是滋味兒——瞧這菜色,明顯不是做了一次兩次才會有的水平,難不成常日裏在府中,便是飯菜也得寧姐兒親自動手做嗎?


    這般想著,對程慶軒夫婦未免更加不喜。


    「過兩日便是中元節了,」程仲想到一事,「我明兒個就要去廣善寺,寧姐兒可要同我一起?」


    程老太太盧氏是程仲師父的女兒,兩人從小青梅竹馬,成親後也不是一般的恩愛。


    即便盧氏體弱,程仲依舊堅持不肯納妾室。


    可惜好容易得了一個兒子,卻在堪堪成年時故去,盧氏也因此一病不起,不多久就撒手塵寰。


    喪妻喪子之痛差點兒把程仲給擊垮。甚至即便過繼了嗣子,依舊會夜夜在噩夢中醒來,也就親自撫養蘊寧的這些年,才終於好了些。


    至於說中元節去廣善寺中住上旬日,也是妻兒故去後,老爺子養成的習慣,也就是為了蘊寧在外奔波的這幾年,才沒再去過。


    「孫女兒自然是要去的。」蘊寧眼睛閃了閃。


    廣善寺乃是大興第一大禪寺,坐落於距離帝都百十裏處的景山上。景山山勢奇詭之外,更兼景色秀美,又有摩天崖下通天峽,遍布奇花異草。蘊寧幼時可不常陪伴程仲進峽穀采摘草藥?


    便是程仲不說,蘊寧也準備找個機會去一趟景山的,這會兒聽程仲詢問,忙點頭應了下來。


    第二日一大早,祖孫倆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坐上馬車出了老宅。


    本想著這麽早出門,應該沒什麽人才是,哪知出了帝都才發現,通往景山的道路口竟是設了路障,更有官兵把守。


    趕車的是張元清,看情形不對,忙上前探問。


    接了張元清塞過來的厚厚的荷包,那差官才透了個信:


    「今兒個各藩王世子代皇上前往祭祀封大人,要到日中後才能通行。各位貴人就要到了,你們還是趕緊先退下吧。」


    聽說是藩王世子要到山上祭祀,張元清嚇了一跳,忙不迭退後,待得迴到車旁,又把差官的話稟了程仲。


    「封大人?」蘊寧就怔了一下,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吧?


    程仲卻是頓了頓,又吩咐張元清速速迴去準備個香案過來。


    「這位封大人,祖父認識?」


    「祖父想的不錯的話,這位封大人,應該就是錦衣衛的千戶封平封大人。」程仲神情裏也頗感慨,「寧姐兒怕是不知,說是錦衣衛,這位封大人卻是難得的忠臣義士。不獨為朝廷屢立大功,便是對我,也有救命之恩……」


    為了幫寧姐兒尋藥,自己可不是一直跑到了大興和突厥的交界處,不想采藥歸來時,卻意外遭遇了突厥人,彼時正好有一個中年漢人男子和突厥人在一起,若非他出言相幫,說不好自己當時就被突厥人給抓走了。


    事後迴想起來,那人瞧自己的神情似是頗為熟稔,這幾日又在長公主那裏有幸見到封平的畫像,才恍然發現,兩者竟是同一人。


    想來定是自己任太醫令時,那封平見過自己。


    因是中元節,想要去廣善寺上香的人自然不是一般的多。


    路兩旁漸漸站滿了人。


    很快便有朝廷特使飛馬而來,連帶的還運來了紮好的香燭紙馬。


    張元清擺好香案時,已是有確鑿的消息傳來,貴人們要祭祀的果然就是殞命突厥的錦衣衛千戶封平。


    甚至更詳細的消息也在人群中傳開:


    「聽說那位封大人竟是被突厥人挫骨揚灰,屍骨無存……」


    「好像也就他那兒子,逃了迴來……可惜也毀了容……」


    一時有人欽佩,有人唏噓感慨,更多的人則是不以為然:


    「若是朝中武將,說不得我還信了,一個錦衣衛罷了,還真能做出啥驚天動地的大事……」


    說了一半,忽然想到什麽,忙又頓住,趕緊縮到人群後麵去了——


    錦衣衛的人可都是閻羅王,真是被他們揪住小辮子,說不得全家都得遭殃。


    可誰承想,怕什麽有什麽,很快就有幾個臉色陰沉的男子上前,悄無聲息的擠到身邊,直接捂住嘴拖了之前胡亂說話的男子就走。


    跟在男子身邊的家人嚇得個個噤聲,淚流滿麵卻是不敢發出一聲怨言。


    周圍的人群瞬時鴉雀無聲,神情裏卻無疑有些憤怒,連帶的本是祭祀的肅穆場麵也霎時變得清冷起來。


    程仲蹙眉歎了口氣。


    封平此人乃真英雄也,隻可惜錦衣衛名聲太差,竟是連累的封平英魂也被世人看低。


    祭祀的東西依舊源源不斷的從帝都出來,除了朝廷擺出的祭台外,竟是隻有程仲一家的香案孤零零擺在那裏,至於其他百姓,則隻是靜靜站著冷冷旁觀,不獨沒有絲毫動容,反而對程家祖孫橫眉怒目。


    「老爺——」見此情形,張元清哪能不明白,設香案之舉怕是讓自家成了眾矢之的,一時不免有些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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